“那么,不知尊师是?”
沈燕澜微微一笑:“家师姓聂,名讳上清下濯。”
秦长老虽已猜到他们的身份,可此刻听他亲口道出,激动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忍不住一把握住沈燕澜的手:“看来柳掌门所言非虚,二位果然是魔剑子一脉的克星,方才若不是二位出手相助,我与柳掌门只怕……”
沈燕澜垂下头,恭恭敬敬地道:“前辈过誉了,我二人才疏学浅,不过是侥幸得胜。再者,还让那人得以逃脱,实是万分惭愧。”
柳子枫先前因在一旁运功疗伤,此刻才轻咳几声,低低道:“你们二位如此年少,方才的合剑之势就几乎不逊于翠虚真人与聂清濯当年的功力,已是十分不易,却不知那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以逃脱?”
沈燕澜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方才拾得的机括碎片递了过去。
柳子枫细细看了看,神色略显古怪:“这是傀儡机甲人,是唐门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夏元正立时道:“莫非魔剑子重出江湖,唐门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不成?”
又有一人道:“怪不得当日千机塔失火,魔剑子被人救走,说不定便是唐门监守自盗,助他脱逃!”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不由一齐向秦长老看了过去,众所周知,丐帮与唐门向来不睦,若是抓住唐门与魔剑子勾结的把柄,倒是个趁机打压唐门的好机会。
然而秦长老却没有露出什么欣喜之色,反而眉头紧蹙,低声道:“唐门虽常常古怪行事,可却从来不做这些为祸武林的事情,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他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眼下已是夜深,请诸位客人先去歇息吧。”
他这一吩咐,立刻有丐帮帮众们上前来,引着诸人登船离岛,只有那沈燕澜没有动。他向秦长老走近两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一笑:“长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秦长老经过方才那一节,早对他另眼相看,立刻道:“但说无妨。”
“我那同伴,”沈燕澜向身后那白衣身影指了指,又放低了声音,“他脾气有些古怪,恐怕不愿与人合宿,还请长老为他安排一个单间,不知是否方便?”
秦长老嘿然一笑:“沈少侠说哪里话,我们丐帮再是不济,也不至于让贵客们无落脚之地。”他敲了敲手中竹杖,“来人,给这二位贵客在君山后的临湖小筑安排两间房舍。”
沈燕澜慌忙摇手:“长老,我就不必单间了,我这人什么地方都睡得惯,随便哪间房舍还有空位,将我安排过去就可以了。”
秦长老还未说话,就听一旁有个人清清朗朗地道:“既然如此,师兄不如与我同宿吧。”那人揭去头上斗笠,躬身行礼,“逍遥派弟子符玉,见过师兄。”
☆、第四章
丐帮总舵横跨整个洞庭湖水面,虽是占地广阔,却因丐帮帮规严明,并不奢华靡费。其间房舍大多就地取材以青竹搭就,层层叠叠,傍岛依山,映着洞庭湖的水色,也是别有意趣。
沈燕澜与那叫做符玉的师弟被安置在半山的一间竹屋内,他待引路的丐帮弟子一走,便扶着窗棂向月下绿竹猗猗的窗外张望了一番,神色十分满意:“师父跟我说丐帮皆是叫花子出身,只有在破庙里才能睡得着,我还以为丐帮总舵全是些破庙,没想到这里竟如此幽静。”
符玉讶异地向他看了一眼,尴尬地笑了两声:“聂师叔许是说笑吧,丐帮弟子在外行走时为了便宜行事常在破庙中容身不假,可他们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房子总还是盖得起的。要是细算起来,他们的房舍田庄只怕比别的门派还要多出十倍,哪里会落到让人去睡破庙的境地。”
他因思忖着这位师兄在天山上修习剑法整整十年,武林中许多事情也许都不太懂得,故而答话时格外仔细,力求为师兄解惑。谁知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听沈燕澜“噗嗤”笑了一声,同时唇角一扬,很是玩味地道:“小师弟,你是掌门师伯门下弟子么?”
符玉见问,赶忙抱手于胸前,行了个逍遥派的礼仪:“正是,我是师父的第七位弟子,十年前入门拜师之时,刚好是师兄动身前往天山的时候。”
“唔,”沈燕澜点了点头,忽然伸过手来,将符玉的下颌拈过,左右看了一眼,最后松开手,叹了口气,“可惜了。”
符玉不知他何出此言,神色紧张地垂了头:“我天生驽钝,资质不高,让师兄见笑了。”
沈燕澜叹过气后,却又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连着眼角那颗红痣也变得活泼生动起来:“我是说你年纪轻轻,生得又俊,竟然同穆师伯一般古板无趣,岂不可惜了。”
他这话说得很有些轻浮无礼,符玉不由涨红了脸,低低道:“师兄还是同当年一样爱说笑。”
“当年?”沈燕澜愣了愣,“你入门时我已去了天山,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符玉抬眼望向他,瞳眸明了又暗,神色十分复杂,过了许久才露出个浅浅的苦笑:“师兄果然不记得我了。”
沈燕澜被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撩拨起了好奇,又向他凑近几分,细细看了看:“难道我离开逍遥派之前与你见过?”
随着他气息逼近,一股极其清幽的香气也跟着飘来,让符玉连吐息都觉得有些困难。他竭力抬起眼睛与沈燕澜对望,却发现对方睫毛修长,在灯下便是一排密影,这一凑近那睫毛几乎要扫到自己脸上,登时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沈燕澜却是神色自在地端详了他许久,而后又退开:“唔……我可真的想不起来了。”
符玉略有些尴尬之色,匆忙道:“我这样的微末弟子,师兄不记得也是常事。只是当日我刚刚入门,恰逢师兄要远去天山,匆忙间与我交谈了一番。”他说到这里,脸上又微微一红,嗫嚅着道,“我那时尚还年幼,得师兄一番热情抚慰,感怀于心,故而记到今日。”
“我出门那天?”沈燕澜喃喃自语,他自恃记忆力尚佳,怎么也不该把这么个活生生的师弟忘在脑后,便搜肠刮肚地回想了起来。
虽然已过了十年,但离开逍遥派前往天山的那天所发生的事他一直都记得十分清楚,堪称难以忘怀。
事情要从出发的前一天夜里说起,他那师父聂清濯正在打点二人的行装,忽然说到天山派是全真道派,门中上下皆是常年茹素,此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见荤。师徒二人一合计,还是临行前饱饱地吃顿肉为妙,于是趁夜溜了出去。无奈外面更深露重,鸟归巢,兽知返,不是打猎的好时机。
聂清濯眼珠一转,就把主意打向了后苑浣剑池边的那几只禽鸟身上。那几只禽鸟是逍遥掌门穆君寒所豢养的,穆君寒是个风雅之人,酒色财气一无所好,只爱养些珍禽异兽,除了浣剑池边的仙鹤孔雀,还养了几只白鹿在后山上。那几只白鹿早些年便被聂清濯师徒烤来祭了五脏庙,而所剩的这几只仙鹤孔雀在这一夜也是劫数难逃,被聂清濯用他的独门绝技“卷云指”夺了性命,而后沈燕澜熟门熟路地拎到池子里洗剥干净,又交给他师父亲手烹调,师徒俩分而食之,大快朵颐。
这件事本来做得干净,可惜第二天沈燕澜起床时便发现自己头疼脑热,整张脸肿得猪头一般。想来是草木有灵,那几只禽鸟死得不明不白,便降下如此果报。
逍遥派弟子博学广识,修习过医术的不在少数,其中被称作医仙的水元师叔按着他脉息听了片刻,便道:“好小子,浣剑池的孔雀是你吃的吧?”
沈燕澜大惊失色,正想说师叔不愧是医仙之名,竟能把人前一天所食之物都猜得分毫不差。就听水元又道:“那些鸟毛从池边到你卧房外撒的一路都是,掌门师兄已经知晓,让你一会去他跟前请罪。”
“……”
等沈燕澜从掌门那里听完训出来,日已西斜,他那消失一天的师父此刻才飘然而至,神色如常地责问道:“怎么耽搁到现在,我已答应翠虚真人即日动身,不能再拖了。”
沈燕澜肿着脸,蔫蔫地道:“可我还没跟师兄弟们道别。”
聂清濯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大家也不是很熟,就不必道别了吧。”顿了顿,“再说你现在这个模样,又何必去碍同门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