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倒不是存心挤兑,逍遥派素来看重相貌,爱美嫌丑。沈燕澜自知如今肿成猪头,无法像往常一样讨人喜欢,也就干脆绝了跟同门话别的念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句悉悉索索的交谈:“你们今日见到聂师叔了么?掌门下了命令,我等正在找他呢。”
聂清濯内力高深,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立时道:“徒儿,快去房中将行装背上,我们山门相见。”说完,纵身一跃,再无身影。
沈燕澜无可奈何,认命地背上二人的行囊,独自出了逍遥派的大门。谁知还没走到山门,就见一个弟子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走了过来。那弟子满脸无奈,不停声地道:“哎,我说你别哭了,咱们逍遥派的门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况且师父师叔一个比一个和气,就算有那大小两个混世魔王,也是马上就要走……”
他说到这里,忽然察觉到沈燕澜的存在,忙不迭住了口:“沈……沈师弟……”
沈燕澜倒是没有在意他说的那些话,他的目光全然被那哭泣的小孩吸引去了,只见那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就连哭得抽抽噎噎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不由问道:“这是谁啊?”
“唉,是今年新来的弟子,年纪小,非要说想家了,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沈燕澜眼睛亮了一亮,要知道,门内女弟子向来不多,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凶巴巴的师姐,难得能见到这样娇俏的小师妹。他几步便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小姑娘肩上,温声哄道:“乖,别哭了,以后逍遥派就是你的家。”
他那时虽只有十岁,可声音已十分清脆悦耳,听得那小姑娘一愣,略略止了抽泣,抬眼向他看来,却正好看见他红肿的头脸,一时呆住了。
沈燕澜此时早已将自己肿成猪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面容迷倒,立刻露出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我叫沈燕澜,是你的师兄。”
小姑娘呆了呆,终是轻轻喊了声:“师兄。”
见她这样乖巧,沈燕澜一时喜不自胜,凑上前去,在那小孩脂玉般的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在弟子和小孩呆若木鸡的注视中慨然一叹:“可惜师兄今日便要动身去天山了,”他说着,趴在小姑娘的肩上悄悄耳语道,“小师妹,乖乖等着师兄回来娶你呀。”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沈燕澜抚了抚前额,又向符玉看了一眼,忽然察觉他那双漂亮的杏眼与记忆中的小姑娘绝无二致,不由惊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小师妹么!”
符玉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垂下眼睛道:“原来师兄还记得……”
沈燕澜一时更加惊愕:“可你……怎么会是男的?”
符玉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我本来就是男子,不知师兄当日为何会误会……”
沈燕澜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十分失望地向后一倒,躺到榻上,喃喃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师弟,我还以为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在等着我呢。”
符玉默然片刻,侧身坐到榻沿上,低头看向沈燕澜,笑容腼腆:“可我这些年,确实是在等师兄回来。”
沈燕澜听出他这句语气十分真挚,一时也不好再去调笑,只好回以一笑,而后掩唇打了个呵欠:“连赶了几天路,我可是困了。”
符玉立刻回手挥灭了烛火:“师兄早些歇息吧。”
沈燕澜还记得他二人今夜同宿的事,向内滚了一圈,让出半边床榻:“别客气,一起睡吧。”
符玉规规矩矩地躺到了自己那半边,而后却并未急着入睡,却是问道:“师兄在天山这十年时间,扶光剑法想来已是大成了吧?”
沈燕澜微带着朦胧睡意答道:“还成吧,羽阳觉得我们这剑法火候还不到,可师父说魔剑子等人将要在武林中闹出一场大动静,我跟羽阳必须下山插手此事。”
“羽阳,便是天山派挑出的弟子么?”符玉又问,“可我记得天山这一辈应当是凌字辈,怎么那位道长却叫羽阳?”
沈燕澜方才还有些含混的声音忽然清醒了,低低道:“他不是与我们同辈的弟子,他辈分比我们要高一阶,算起来,天山掌门玄真道长是他的师兄呢。”
符玉像是吃了一惊:“他竟是玄真道长的师弟,可明明看着年纪还很轻……”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沈燕澜哼笑一声。
“可是……玄真道长的师弟算来应该是天山气宗一脉,”符玉显然十分想不通,“翠虚真人身为剑宗,他与聂师叔所创的扶光剑法也本该交由剑宗弟子修习,为何会挑了他?”
沈燕澜轻声咕哝道:“他确实出身气宗,据说当年就是因为天资出众,才被老祖师收作了关门弟子。怪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初到天山时师父和翠虚道长问我想与门中哪位师兄一起习剑,我偏偏认准了他。翠虚道长初时有些为难,后来还是同意了,我二人从那时便一起修习扶光剑法,他为此也改修了内功。”他说到这,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天山剑法虽强,可毕竟是道门,掌门只在气宗一脉传承,若不是我非要与他共修这剑法,他将来是能当上掌门的……”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一把拉过被子将头蒙住,嘀嘀咕咕地道:“所以我猜,他因为这事,心里挺讨厌我的吧。”
☆、第五章
第二日晨起时,屋内已不见了符玉的身影,沈燕澜向来不在意旁人的事,故而也不以为意,悠悠哉哉地起床梳洗,而后飘然而出,在丐帮内四处游荡了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腹内着实有些饿了,若是他老老实实拾级而下,便会看见等候在那里的丐帮弟子,然后便会被引到厅堂内享用颇为丰盛的茶饭。可惜他向来不肯走寻常路,却是从竹屋前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又在后山的凌乱怪石间几个起落,最后一直荡到了芦苇丛生的洞庭湖边。这里自然没有茶饭,只有几只闲憩在水中的长足苍鹭,尖着鸟嘴满脸傲慢地向他望了两眼。
沈燕澜只稍稍犹豫了片刻,很快便伸出食指,眼看就是一招师传绝学“卷云指”,却在出指之前忽地闻到一阵扑鼻香气,不由转过头来,这才看见几个穿着破烂的低阶丐帮弟子正围坐在湖边,不知在吃什么好东西。
沈燕澜虽是初到丐帮,却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兴致勃勃走上前去,挤到了他们中间:“几位兄台好兴致啊,是在这里用饭么?”他说完,便直勾勾地看向中间那丐帮弟子手中捧着的东西,只见那是个脏兮兮的荷叶包,荷叶上还粘着半拉泥土,隐约露出下面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
因他来时悄无声息,几名丐帮弟子都吓了一跳,连竹棒都拿了起来,待看清他的面孔之后,又一齐放松下来,客套道:“原来是逍遥派沈少侠。”
沈燕澜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他目光始终没有从荷叶包上挪开,咽了口口水道,“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听说丐帮的叫花鸡是天下一绝,皇帝老儿都吃不上,在下可真是……慕名已久,嘿嘿,三生有幸。”
那几名丐帮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在昨夜见过沈燕澜的人,当时见他武功又高,姿容又美,不消片刻便击退强敌,心里都十分敬仰。谁料这位逍遥派少侠,本该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在一只叫花鸡面前馋成这个样子,简直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最后还是那捧着鸡的丐帮弟子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道:“沈少侠若是不嫌弃,不如也来尝一尝……”
他话还未说完,手上的鸡已经空了,只见沈燕澜稳稳地将鸡托在手上,笑得春风和煦:“既然兄台你这样盛情相邀,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几个丐帮弟子眼睁睁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只烧鸡吃了个干净,幸好,他的吃相并不难看,只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一瞬间那只肥鸡便只剩了骨架。
沈燕澜旁若无人地饱餐了一顿之后,又克制地打了个饱嗝,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几位兄台,还有素食没有?”
丐帮弟子们又是呆了一呆,他们向来是讨饭为生,很少被别人索要吃食,所以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最后还是最小的那名弟子犹豫着从衣袋里摸出了两个馒头,向沈燕澜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