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澜一眼看见,惊呼道:“他们要逃!”
因隔着雾气,他看不见唐秋脸色,只听对方在雾那头恨笑两声:“唐逸,我儿血债,改日定要向你讨还。”
沈燕澜听得心头“咯噔”一声,暗想,怪不得她没有搀扶着符玉,而是用这样费力的姿势抱着,原来符玉已经死了。他起先对符玉生恨已极,此刻知道对方当真死了,心里却忽然一空,有些哀叹之意。
羽阳听见这句,神色却无半点起伏,只冷冷回道:“待唐家堡内再见之时,我们确实有几笔账要好好算过。”
只听唐秋在雾那头又连连发出凄厉冷笑:“唐家堡如今生门已闭,死门大开,你们若是有胆,尽可以来闯一闯。”
她原本说话还算内敛平静,此刻却显出疯狂之意,想来符玉的死确实让她遭受重创,以至于乱了心智。待她撂下这句,便纵身远去,只留下身后这片浓而不散的“空冥花雨”。
沈燕澜怔怔望着那片大雾许久,才听羽阳在他身边道:“走吧。”
他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问道:“去哪?”
羽阳不知是方才服下玄雪丹的缘故,还是唐门的毒对他真的不起效用,此刻脸色已好了许多,他觑了沈燕澜一眼:“你现下内力还未恢复,还是先回客栈,再做计较。”顿了顿,又问,“其他人也中了蚀神香么?”
沈燕澜这才想起客栈里的一干人等,忙道:“狄兄他们大约都中了招,还有小丁……”他想起小丁,心头蓦然就是一沉,脸上也不自觉浮现出痛惜之色。
他向来豁达,简直是有些没心没肺,所以就连羽阳也极少见到他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他望着沈燕澜默然片刻,再不多问,只伸手在对方脸上轻轻一触,而后转身就向竹林外走去。
沈燕澜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又想起自己心中一个莫大的疑惑,忍不住问道:“羽阳,你先前说符玉中了子规啼已有一月之期,难道在那个时候你就察觉到符玉的身份不成?你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羽阳脚步一顿:“没有,”他回头看向沈燕澜,眸色浅淡,语气却冰冷,“我要是早些察觉,又怎会让他活到现在。”
沈燕澜更是奇怪:“那你为什么……会向他下毒?”
羽阳一时没有回话,只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沈燕澜现下脚步虚浮,即使对方没用轻功,追赶上去也颇有些力不从心,他跌跌撞撞追了半天,好不容易扯住羽阳的衣袖,又追问道:“若说一月之前,我们不过刚刚离开丐帮,相处得还算和气,便是他稍有些细微末节触怒了你,你也不至于向他下这样狠辣的奇毒。难道你对他还有别的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羽阳眉头微皱,极其无奈地向他看了一眼,似是察觉到他气力不济,索性停了一停,伸手拿过他手中断云,又揽了他的腰,挟着他纵身而起,直向唐家集的方向赶去。
沈燕澜还记着他先前中了“空冥花雨”,也不知恢复了几成,他生怕羽阳是勉强提气施展起轻功,更怕此刻东问西问会分了羽阳的心,所以强忍着没有再出声。谁知羽阳却贴着他耳边开口道:“今日是七月十七,你倒是算算,一月之前我们在哪里?”
“一月之前不就是六月十七,我记得我们六月十五从洞庭湖上岸,后来在山谷中遇了埋伏,我不巧被烈云刃暗算,待醒来时便已是在……”沈燕澜回想到这,恍然大悟,“张氏山庄?”
羽阳似是磨了磨牙,又低而冷地在他耳边问道:“那你说,我为何给他下毒?”
沈燕澜听他口气危险,顿时想起在张氏山庄那夜,符玉潜入他房中偷偷亲吻他的事来。而后才明白了符玉方才所说的那句:自我亲了你一下,他可就恨死我啦。
“你……你是说……”沈燕澜讶异之下,简直有些结巴了,“只是因为符玉亲了我,你就给他下了子规啼?”
羽阳见他满脸匪夷所思,眉头顿时一皱,脚下也停了一停。他轻功极快,几个起落便已离开那片竹林老远,此刻正落在距离唐家集不远的一处山坡上,天边夜色将尽,已露出些微熹光,那点薄薄光亮映在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怒,只听他冷冰冰地道:“怎么,我做的不对?”
沈燕澜赶忙道:“我自然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他心想若不是你这子规啼,只怕我今日被符玉挟持了都不知要如何脱身,更不要说为小丁报仇了,这毒自然是下得恰到好处。但是……倘若符玉并非歹人,只是个对自己有孺慕之情的师弟,这样中毒而死,岂不是太冤枉了么?
他犹犹豫豫,不知要怎么向羽阳说出自己的想法,半天才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
羽阳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事?”
沈燕澜有些难堪地干笑两声:“这样会吃醋……”
听到这句话,羽阳终于露出一抹窘迫之色,飞快地扭过头去。
沈燕澜看见他耳廓透出的一点微红,心中莫名其妙地发痒,忍不住嘀咕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那么喜欢我了啊。”
羽阳耳廓上的红色愈发浓重,口气却是生硬:“住口。”
沈燕澜知道他嘴硬,也不以为意,只兀自想了想,才道:“方才符玉说你出身唐门,我还不大相信,现在想想原来有迹可循。”
羽阳微微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我先前见唐大小姐行事,便觉得与众不同,她不过听崆峒派的人说了唐门两三句坏话,便要下毒让人家断去舌头。那个唐秋更是离谱,只因当年用活人试药被逐出唐门,就费心布了那么多年的局,誓要置唐门于死地。而你……”沈燕澜说到这,住了口,又好奇地问道,“你们唐门中人是不是行事都这样睚眦必报,毫不留情?”
他这番话本有几分调笑意味,谁知羽阳听了,面色竟是一僵,他后退两步,才漠然道:“我早已不是唐门中人了。”说完,转身便要走,却又停下,“唐门行事确实算是睚眦必报,若是换了旁人,给符玉下的便不会是子规啼,只会是断肠散,让他当夜毙命。我下子规啼,是特意留了一月之期可以转圜,他若识趣,再不轻举妄动,我自会给他服下解药,让他从头到尾无知无觉,可谁知他……”他说到这,似乎是想起后来符玉所作所为,重重冷哼一声。
沈燕澜听他说了这些,倒是有些呆住,他知道羽阳以前做事,从不会向他说明前因后果,现下显然是为了不让自己胡乱猜测,才开金口解释了这么多,心下顿时生出隐约的雀跃,却又忍不住问了个无稽的问题:“我说怎么从未曾见过你用过毒,原来你是经常给人下毒之后,又趁其不备将毒解了么?这么说来,从前在天山,我惹怒过你许多回,你是不是也给我下过毒来着?”
羽阳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失语,只背过身去,冷冷道:“我若给你下毒,定是乌夜啼,让你从今以后都闭上嘴。”
沈燕澜听了这句威胁,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不信你会舍得断了我的舌头,你难道忘了,我舌头的用处可多得很呢。”
羽阳听了这句,不知想起了什么,猝不及防涨红了脸,正要回头让沈燕澜住口,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尖锐鸣响,而后在半空中忽然绽开绚丽火光,正是一枝梅花式样。
沈燕澜在他身后“啊”了一声:“是落梅山庄的讯号,看来他们的人也到唐家集了。”
羽阳看着那梅花状的烟火,微微点了点头。
“也不知落梅山庄的人本事如何,不过现在唐家堡内危机四伏,多些帮手总是好的,走,先去会会他们。”沈燕澜说着,拽起羽阳的衣袖便要向客栈的方向赶去。
羽阳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沈燕澜不知所以,也跟着向他看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从这处山坡上恰好能眺望到身后唐家堡的方向。
只见朦胧夜雨中,那重重叠起的楼阁像是在黑夜中盘踞的巨大暗影,向他们张开了狰狞的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