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巴着眼睛,有些吞吐,“二哥,炤炤阿姊她…”。我心里一动,忙捂着她的嘴,“此事莫要告诉你炤炤阿姊,知道么?”。
她一愣,有些似懂非懂,“可是…我分明听见这伤和阿姊有关,二哥…”。
我放下手,微侧过眼去,“是你听岔了。总之,这件事定不要让父亲母亲知晓,也不许向你阿姊说起,明白么浮杉?”。
她站在原处,摩着掌心未开口。顿了顿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我相信炤炤阿姊,她是不会害哥哥受伤的。”。
阿炤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家人外最重要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不在我身边了,我要怎么办。
一时之间这些奇怪的念头涌来,我定住心神。
那天黑衣人挑了角落袭击阿炤和王陵之,我不但被伤了胳膊,线索也在追查的时候中断。恍若游丝的或明或暗,让我渐渐失了头绪。
“小雪过后,阿姊专程请了匠人量体,来给我做了这身衣裳。如今,我却也未曾见过她了。”浮杉轻抚上去,语声滞涩,步子稍缓随我进了堂内。
壶里是浮杉最喜的桑椹汁,她却独盯着那盘和果子发着呆。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前阿炤与她聚在一起,只一盘和果子便可坐上一整天。
阿炤,那个像小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人儿,那个整日里闲不下来的丫头,现被关在那处,真不知依她的性子要怎么度过。
“二哥,你不是去瞧阿姊了么?她近况如何?身子也都还好么?”浮杉拨了拨和果子上的酥皮,小口往嘴里塞。
我一诧,“我何时去瞧了?浮杉你休要胡说。”。她有些奇怪,“不会啊,我瞧着那明明是你。”。
她的手在我身上比划着,“就是这般身量,没错呀。”。我捻起她的指头,往她额头上一点。
“啊呀二哥,瞧你!去看了便看了,这有甚么不能认的。”她摆着脑袋,“再说了,你去瞧炤炤阿姊,她必也欢喜。”。
这份欢喜,我心下明白就好。只看着她无碍,我便能安心。
浮杉支着头瞧我,眯起眼睛一笑。我笑,小丫头,你又知道甚么。
“你知道阿娘为何不让你去看阿姊么?”我一弹她的额头,她吃痛的一缩,伸手就要来打我。
她见我未躲也停了手,“大概…怕我扰了阿姊静心修整?”。
浮杉是最藏不住话的性子,碰到兴致话头上很多东西都能往外蹦。且她又是个反着来的,甚么不该说甚么该说心下也没个定准。
若是阿炤知晓了贤妃的事,更怕是火山浇油。
阿炤,我轻念起。远山之间隐隐有雾散开,似是青峰舒展开的眉头,点点白斑缀在其间。
我们也曾这样一起看雪。
阿炤,听闻圣上有意让薛大哥出兵吐谷浑,你知晓了么?
“浮杉。”我饮了口冬霜后,嘴里一阵辛味散开。浮杉见我呲着牙,拿起和果子递给我。
“二哥,大冷天的!冰凉的入了肚会不舒服,这是你告诉我的呀。”她顺着我的背,去端来热茶。
“冰的让人清醒,这酒又让人糊涂,一口冬霜后,恍若寤寐间。”我放下它不再饮,这样半梦半醒却不醉人的滋味,我反而喜欢。
“你还记得大哥么?”
我正出口,桌布上便是一道痕渍。浮杉稳住持着杯盏的手,迟迟未开口。
“也是,那时你年纪尚小,很多都还不晓得。”指尖在水渍上划过,微凉。
“我晓得的,大哥,是征战而死。”浮杉语气微澜。
大哥是玫姨娘和父亲的孩子,亦是我和浮杉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还知道,大哥是被母亲安排,才入了花名册的。对么?”
“他们说…”浮杉有些哽咽,“他们说,如果不是母亲,大哥现在必能成为一等一的好男儿。”。
我拧过头去,脑子里一幕幕绽出好些画面来。大哥走的那年还未满十五岁,十五岁之后的日子,于他而言是永远的黑暗沉寂。
“二哥,你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一直替母亲暗中打点。这些,浮杉不是不知晓。”她重倒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浮杉,我和阿炤平日里还是小瞧你了,小丫头大了,心思也有了。”我叹出口气,心里不知是苦还是酸。自家的妹妹也有长大的时候,是做哥哥的一直疏忽了这些。
“二哥,你也有小心思,别以为浮杉不知道。”浮杉揉了揉眼,也喝下一口冬霜后。
她咳了半天,转而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怕炤炤阿姊也重蹈覆辙,对么?将军府的人,是不能一直留在长安城的。”。
我一愣,如果有那一天,你真的会走上那条路么?那条随军出战、带兵出征的路。
阿炤,我很怕。对,我贺齐朗怕的没几样,可我现下竟怕你离开这里,离开府上,离开浮杉,也…离开我。
☆、时过(2)
层层叠叠的雾气微散,恍惚间大哥在前面走着,徒留着渐远的背影。
我迈开步子,却像是灌了泥一般沉重,只能大喊。
浑身又像着了火般灼热,一转眼又到了一处失了火的院落。院里的人跑的跑、散的散,越来越多熟悉的慌张身影。
“啪嗒”,一声极重的落地声,我扭过头去,在灼灼烈火的光焰中,“炤苑”两个字慢慢的隐匿去。
这是...我明白过来,心顿时被揪紧,摇着头不能相信。
“阿娘——”一阵又一阵细微的哭喊从堂内传来,好熟悉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大,围了道弧将我与那个人分隔开去。我听见那个孩子在拍门、在哭喊,我要过去,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每当我上前一步,火势就大一分,直往我脚下钻。
我拉住身旁的一个正裹着行囊逃命的小丫头,以前偶在苑子小厨房里见过她,却一时记不得名字,“你快去救救那个孩子!你去叫人来!救救她!”。
她急匆匆的,忙扯下我的手,“你是疯了么?韶灼和鸣翠那俩丫头进去到现在都没出来,恐怕早死掉了,现在去就是送死!”。
我一怔,竟连我都瞧不出了么?“你好好瞧...”。
我拉住她还想再说,她有些厌恶的一推开,“要去你去,我急着有事...”。
韶灼和鸣翠还在里面,我要过去。对,我现在...我去搬水来。阿福呢?我还得找到阿福,他不会说话,在里面遇到危险也喊不出口。
我瞧着面前那些人错乱的步子,一时间有些晃神。我搬来一桶水顺势泼去,可不一会儿又被火苗钻了空子。
破门声响起,我听不清那孩子喊了句甚么,紧接着便被远处的声音定在远处,“炤儿!”,是...是母亲的声音。
火势渐散开,我却被一股力拉着往后退。
“炤儿,到这里来,别怕。”我瞧着母亲奔过去的步伐,顶上的梁柱有些松动,我还未来得及张口,入眼便迸出愈烈的火花。
甚么声音好像都没有了,天地之间一切都失了颜色。这是梦,这是梦...一定是梦。
“小妹,大哥...要走了。”手心里传来温热,大哥握着我的手念道。我四处一瞧,正是在将军府前。
周围还是如以往一样,没有火,也没有嘈杂。母亲眼眶微红着,站在一旁拧着帕子,我没瞧见父亲。
身后是韶灼和鸣翠,她俩都低着头不说话,阿福依旧远远的站在府门口。
我放下心来,却又不安起来,这一切又都是怎么回事?
我拉住大哥的手,“你这是...要去哪儿?大哥,你说好出去带着小妹的。”。他提起我的唇角,“小妹,大哥不是和你说好了么?明年开春便回来,到时就一直陪着炤炤。”。
后面的士兵眼瞧着集结完毕,大哥穿上他的那件长甲,神情威严,“众将士听令,此番吐谷浑之战,都莫要忘记代表的是启朝!一起打好这场仗,回朝后我薛胧朔定禀明圣上,重赏各位!”。
“属下领命!”一阵整齐的铿锵声响彻。
“吐谷浑...之战...”我在心中默念,真的有这一天么?大哥欲上马去,我急忙拉住他去,“大哥你别去!”。
你别去...这一战比之前的都要险,我怕。这些话堵在心口,我不知道要怎样说。
“小妹,来年开春备好琥珀春,等着大哥回来。”声音飘渺,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