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笑着闹着，玩作一团。在那个时候，我是最快乐的、一心只想做自己的薛炤。
脚下软绵绵的似踩在布帛上，我低头一瞧，才发现曳地的袍角上已压上了深灰的脚印。我暗自无奈拿手去搓，清脆声忽响，一个物什落了地。
弯刀静躺在地上银灿灿的放着光，原来是系着的那根绳断了。
我转了向换去另一头，极轻的吹了一声骨哨。声音一出我瞧了瞧四周，原来这骨哨也并不能喊来贺齐朗。
遂又自嘲，贺齐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原是我瞎想。
我极少历经过入夜后炤苑外的薛府，撇去那些一起看月偷喝酒的日子，就这样坐在台阶上一个人静静瞅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瞧些甚么，只觉得这样的放空是自由，带着轻松，却也有陌生的寂寂。
我没有再刻意去记时日，慢慢专注于武功和经卷。沈邑来时，我正琢磨薛家枪的第五十四招该怎么使速度更快却又力度不减。
我一遍一遍的转着，不断尝试之后的汗水噗啦而下，到底是在练武还是在发泄，我自己也不知晓。
沈邑坐在墙头，看的有些急躁，“喂！薛炤，你这么练不行，事倍功半不说还容易伤着自己。”。
我往石凳上一坐，半撑着看他一眼，“五皇子？你怎么进来的？”。
他一拍袍子，“只有本皇子想去的还没有去不了的，我说怎么不见你去国子监，原来是被罚了。”。
我笑哼一声，“真是难为五皇子还记挂着，不过你这闯私宅学人爬墙的毛病可得改改。”。
“要不是王陵之跟在我屁股后面一遍遍求我，本皇子还不稀得来。”他轻哼一声，朝这边偷瞧一眼又别过头去。
他仰着脖子，模样甚为别扭。我没有再去探究的心思，拿了书卷正欲进屋。他在背后叫住我，“你等等！薛炤，上次你丢冲牙那事真不是我派人干的！”。
我拧过脖颈瞧他，“既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想来我倒给五皇子添了麻烦。”。最后半句话我说的模糊，大约他也没有听清。
“你是因为驯服了那匹西域的马儿才被罚的么？这件事也怪我，我去找你母亲说说放你出来。”他在背后喊出声。
我摇摇头，“五皇子莫要管，过些时日我也就出去了。”。再过多少时日便能出去呢？其实我并不知道。但他们让我静心养性，那我也甚么都不想，自然会有出去的那一天。
“薛炤，等你出去之后，我可以...再来找你一同练武么？”沈邑摸了摸鼻尖，直瞧着我。
过了初听时的那一阵无措，我作过一揖向着他那边，“同门之谊，皇子之命，薛炤必当从之。”。他有些讶异，却是点了点头就要翻身下墙去。
“对了...”他手一顿，“父皇有意...让你大哥出兵吐谷浑...”。
“我无意间听到，你...先别放在心上，还未有诏令...”他见我一丢红缨枪，正说着话就从墙头跳了下来。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拾起枪便在面前一划，长痕刺啦，阻隔住他想上前的步子。我瞧着他，“是皇上派五皇子来告知我此事的么？”。
“不是...我也是偶然听得，想...让你提前有个准备。”他平时伶俐的口齿此时显得有些结巴。我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准备？瞧着大哥浴血沙场，随时负伤身败的准备么？”。
吐谷浑绝非善类，不动时如蓄势之鹰。若没到非要开战的地步，还怕这只鹰不会奋起一击么？如此浅显的道理我都尚能明白。越这样想着胸中便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来，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我搬回炤苑的时候是个大晴天，穿过回廊时从堂前那堵墙外望去，是许久未见的那片高阁楼宇。
几只麻雀叽喳着歇在榕树间，鸣翠正从捧着一汪清水往丛间细细的浇洒。
瞧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致，我眼睛干干的，“鸣翠，你果然有好好照料苑里的花草，看起来好极了。”。
嫩绿的身子一顿，手一松水便悉数全倾洒在裙襦上。她转过身子瞧着我，像是见到了多大的惊喜，捂着嘴，“小姐，小姐回来了！”。
她大喊一声，便跑来要抱住我。一个月未见，她又高了些，眉眼越来越好瞧。我把她抱住转了一个圈儿，这才发现自己竟比她还要再冒出小半个头去。
她就这样站在花草跟前，眼波闪动着争一点儿泪就像要下来似的。我捏捏她的鼻子，“你看我都回来了，可不许掉金豆子。”。
“好香...”我深嗅一气，入鼻是分外的清冽沁人。“我按照小姐的吩咐，都好好养着呢。养不好可是要被罚的，我怕的很——”她故作我的语气，模样好生灵动。
上次去扬州前的告别我们也是这般，不觉间竟已过去了这么久。
“韶灼呢？还有阿福，这段日子你们都还好么？”我反应过来，从回炤苑到这会儿竟是异常的安静，也不见韶灼的身影。
鸣翠猛一拍额头，“瞧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她拉住我道，“前段时日洛阳一带发了水患，沿岸不少流民都北上来了长安，最多的便聚集在了附近的万年县。”。
“这个时辰夫人正在万年县施粥布菜，韶灼也跟着一道呢。这次得亏了大公子，夫人和大人才松了口要放你出来，韶灼在跟前也说了不少好话。”说罢她有些丧气般低垂着头，“我甚么也没帮上，笨嘴拙舌的不说错话帮倒忙就不错了。”。
“我印象里的鸣翠可从来不会这样说话。”我瞧着她，情绪纷然。从前的她会说，“我也帮了小姐不少忙呀，你瞧我将花草收拾的也挺好。”，正这样想着，这一串话语一字不差就从她嘴里讲了出来。
我俩相视一笑，她耸耸肩叹了口气，有些释然的笑笑，“现在的鸣翠只要不给小姐添麻烦，鸣翠想为小姐挑担子，而不是做小姐担子上的累赘。”。
我一时语塞，闷声好久也没讲出话来。
从上次之后，好像一切如旧，又好像很多事情都在改变着。或许改变细小到当下并没有注意到，但等到一些事情纷至沓来的时候，我才不由感慨，原来竟已变了这么多。
“小姐，前段日子...宫中出事了。”鸣翠取出天竺薄荷正要点上，犹豫着开了口。
天渐回暖，屋里也不像前段日子那般冷，可听到这儿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一颤。
眼皮跳了跳，心里生出不太好的念头来。我望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鸣翠断续的声音伴着淡淡的幽香传来，却是清晰异常，“央亭公主，薨殁了。”。
我捂住嘴，是那天桥上一闪而去的身影，她...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在心口，无论如何又吐露不出。
我扶住桌沿，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瞧着鸣翠的神情，知道这又是半截子话，果然她继续道，“原本只是轻微的风寒感冒，只是不晓得此事怎么...怎么又扯到了贤妃身上...”。
我心猛地一顿，清河公主她...心里一定是最不好受的罢。一面是自己的母妃，一面是自己的姐姐。
央亭公主的出身不大好，是一个小御女所出，在宫中没有真正的兄弟姊妹。虽是皇上的孩子，可他朝务繁忙，况此事一过他不想让人再提谁还会再记起？只怕现在更多的注意力都被贤妃引去。
我见过贤妃娘娘，也清楚清河公主，她们是绝对不会做出害人的事来。皇上会查明么？还是又会把贤妃娘娘关进永巷呢？
查明...我心中泛苦，他前段时间还在忙着想要让大哥去交战吐谷浑呢。
我要怎么办呢？薛炤，你该怎么办...薛府，又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看炤炤，一起成长～收获今日份的小快乐
☆、贺君心（番外一）
积雪化开的那几日，是长安城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贺府四下无人，仆人丫鬟们都被赏在一处吃酒。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出来走走。
檐铃卷起，这般清脆在萧瑟的景致中却别添一分肃杀。一眼望去，茫茫的白顶已露出些乌瓦来，冷风入骨。
“二哥，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甚？”远处，浮杉着了那身淡粉的镶边大氅正跑过来。
她拉过我往屋内推，手一顿，看着我胳膊那一处，“二哥，还疼么？”。
瞧她语声渐弱，我摸了摸她的鬓发安慰道，“不疼的，你瞧，早已好全了。”。我挥着自己的左臂，见她还是不放心，又拿手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