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出口,似乎忘了自己的亲阿姊也算半个皇家的人。我松了松胳膊,“这又是王婕妤告诉你的?”。
她白了一眼,“我说薛炤,在宫中不许有这么多问题,我好意提醒你,是不忍你受伤。”。
“再说...上次中秋之事...算起来还是我害的你...”她自己嘀咕半天,我挨近了细听,拍着她的背道,“说甚么害啊,我又没少块皮掉块肉,不过着实有些骇怕,想起来那天我直到现在都瘆得慌。”。
她撇过脸一瞬,清了喉咙,又换做平日里的样子,“算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方才你见到的那两个人,别去问,别去打听,也别去细瞧。”。
“那我要是瞧了又如何?不仅瞧了我还听见她们说话了呢。”我轻拧她的鼻子,有意调笑她。况且自己也并不是成日里闲着无事去打探无聊之事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公主。
“你...”她指着我,顿了顿又有些丧气,“罢了罢了,这话要是给你讲了,你还不得又骇一跳。”。
我眯起眼睛,作势要捏她的脖颈,“快点告诉我,悄悄说。”。
她吞了吞口水,眼瞧四下无人,“以前王婕妤便给我讲了,宫中有个‘病秧子公主’,叫央亭公主。”。
央亭公主...对了,我听清河公主提起过。
她接着,“不知从何时起,央亭公主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寻遍太医院,皆说只可慢慢调养。而且...”。
她看我一眼,面露难色,“而且...说是见过她的人,最后或多或少都会出事。”。
我正想她难不成要给我说一个央亭公主的话本?听罢这话一个笑便僵在脸上。
一路上鸣翠和王陵之一左一右夹着我,晕乎乎的就去了席间。我脑子里乱乱的,心里也乱乱的。
怎么总会碰到一些古怪的事呢?为甚么是我呢?
贺齐朗往我碟中夹着玉团露,“吃点这个罢,甜口的,你喜欢。”。我未动碗筷,只呆坐着想事。
“炤儿怎么了?”我闻声偏过头去,母亲面露忧色。贺齐朗见我不开口,朝着母亲低声,“我也不知晓,从方才回席后她就一直这样,丢了魂似的。”。
清河公主绕过席间来了我身边,我正低头间,她半弯着身子瞅着我,抬眼便是一对秋水翦瞳。她抚了抚我的背,“炤儿,你没事罢?”。
冷不防心里一阵异样,我往后移了些拉开距离,“我...没事。”。
她的手一停,放回身前自顾自的搓着,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有些难受,可却不知道怎么出口。
她夹起盏中的糕点,笑着,“从前我便和你说这宫里的糕点好吃,我觉得这几块不错,你快尝尝。”。
乐声不断,歌舞缭乱。红袍美人换了凤披,让人把温好的酒取来。瑾阙兄长和三皇子也一前一后进了殿,一如以往那般得体俊朗。
正喧闹的一众人噤了声,望着珠联璧合般的两人一时失了声。一声戏谑惊醒众人,“三哥近来可是和李家的公子哥走的近呢,又是文武全才,又是高谈阔论,可顶启朝的不少官员呐。”,说罢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我循声望去,是位极年轻的皇子,正把玩着手中的玉盏。殿中已有人开始私语。
“四弟此话可让三哥恐慌的很,知道的便言我与瑾阙乐在相知心,这不知道的听了此话,是不是就觉得我启朝无人了呢?”三皇子薄唇轻启,言之一笑。
李瑾阙亦言,“众皇子天人之姿,瑾阙自是仰慕非常,常言‘高山仰止’,瑾阙也免不了俗。”。
那人眼神一滞,反应过来便搁下杯盏,“如此...倒是本皇子失仪了。只是我还不晓得自己也算得上是天人之姿,倒是沾了三哥的光。”。
“四皇子莫不是喝醉了?来人,先把四皇子扶去昭仪那儿醒醒酒。”高处的皇后冷冷开口。
我这才发觉席后又坐着些宫妃娘娘们,只是方才愣神,并未完全注意。一位水蓝褂子的丽人正站起,福髻上的珠翠亮的晃眼,只见她施施然行了礼也并未言语。
“那是我四哥,放眼众皇子也只他一位被父皇册封为王爷,是当朝的齐王殿下。”清河公主见我望着那头,小声低语。
“那位着水蓝的便是梁...”她继而开口。我半侧着身子,“是梁昭仪,齐王的母妃,你以前向我提过。”。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过头便没再说话。
我心下念着四皇子的那句话,觉得有些奇怪。暗自道,皇子与臣子走得近看似也是常事,更何况他们二人还同在国子监入学。
可又一想,李邺叔父官拜卫尉少卿,看似无足轻重,实则辅助掌管宫中典礼、祭祀一类事,连甚么年月该办甚么宴、用多少人,就算是皇上也要与之商议的。更何况李邺叔父的仲弟李简是风头正盛的都水令。
我一瞅对侧,安国公与那位老夫人正笑望着李瑾阙低语。那位发间银丝闪烁的安国公夫人比外祖母更年老些,却红光满面,显得状态极好。
是了,按辈分来看,瑾阙兄长应唤他们一声“舅祖母”和“舅祖父”。我心下一惊,掰着数去理这些关系。
看似是短而无常的一句疑问,其中又含了多少玄机?我又摇摇头,暗叹自己从前是个不管不问的性子,原来瑾阙兄长不仅极有本事,家中一脉也极有本事。
不知为何,理通这些之后心中反倒有些怅然若失。我以为只要自己心里坚信,瑾阙兄长便一直是那晚极风雅的月白衣衫小公子。
朱雀街上让我“莫要管无关之事”的瑾阙兄长,扬州城中、二十四桥、兰花丛中那个自在无忧的瑾阙兄长,入国子监后、面前站着的这位李瑾阙...我好像一直都未走近他。
我抚了抚发上的兰花木簪,有些无奈。贺齐朗摸着我的额头,依然有些不放心似的,“扬灵,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小的时候真好,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不用去想。等到还未想明白便已长大,长大了才觉得,有些事情想明白反而会更不明白。”我抵着下巴瞧他,看着他眼眸闪动,“你明白么?”。
“我...”他瞅着我头上的那枚木簪。
“皇后娘娘,听闻今日席上出了一位能驯服西域宝马的高人?臣妾心中好奇,还望皇后娘娘帮臣妾引荐一二。”
贺齐朗一愣,我身子也一顿。未抬头便知道这声音出自谁口,柔媚娇弱,再铭心不过的赵美人。
“炤儿...”娘声音有些颤,正欲起身去。我拉住她的手,双腿就要站起。
☆、经年(1)
“母后,儿臣来迟。”殿外传来高声,沈邑袍角微拂,缓步子走上前便拜。他已换下身上的黑裘,一身青灰的绵袄袍子熨帖于身,看起来精神爽利。
他望向这侧一眼便转过头去,开口道,“请赵美人允邑儿多言几句,邑儿和六妹未能看顾周全,遂让西域进贡来的宝马混入御马场的马匹之中,听闻还惊扰了小九和场上的几位小姐。此番,特来领罚。”。
场上一片哗然,我闻言也一惊。他这是...在拐着弯的替我说话?
赵美人与皇后皆有些怔然,方才还正昂着首的赵美人这会儿有些蔫了,“这...皇后娘娘,想必是洛卿年纪小不明白,一时分不清那些马儿...弄混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低了头去,也不敢再看前面坐着的那人。极平和的声音传来,却又带着锋芒,“赵美人是说,一个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公主分不清那些马儿?”。
几声极快的步子响过,仪远公主便跪在了殿中,面朝皇后娘娘道,“请皇后娘娘责罚,是仪远之失,可我也是听了人...”。
“在皇后娘娘面前注意礼节!你这个不求上进的东西,一天满嘴里又说些甚么胡话!”赵美人发了疯一般前来,拽着地上跪着的仪远公主一个巴掌就要落下。
“赵美人!”前面的凤袍美人疾呼,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赵美人!邑儿说出此番话来并不是存心让你和仪远难堪,若论罪责也是少不了儿臣的。”沈邑上前急按住她的胳膊。
“仪远的先母王良娣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若是泉下所知这番,看着仪远一步步错,看着儿臣作为皇兄未能遵她的嘱托,还与她一同犯错,定难安息。”
我心中有些感慨,沈邑平日里虽有一张不讨饶的嘴,性子不怎么样,但说起这些话来却极能渲染人。想不到,他与王良娣生前也有些交情,看皇后和赵美人无太大的反应,似也是知道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