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五皇子与仪远公主走得近,倒还是有这一层关系。
赵美人瘫坐在地,呆呆地瞧着自己的双手,一句话也没再说。皇后举起杯盏,面上带笑语气却不兴波澜,“今日本宫设宴本是想与大家同乐一番,谁知多次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杯本宫自罚。”。
明黄的袍角曳地,她走至殿门前一顿,“列儿,邑儿,今日这场宴就由你们暂先主持,各位自便。”。
她猛一推开殿门,却不知何时风雪又起,熏炉中火光映着雪粒子,风的呼啸衬着火的“噼啪”。她微一扬手,“把赵美人和仪远公主带至本宫殿内,五皇子下宴后来本宫这儿一趟。”。
殿中默声,待殿门重关上之后便又逐渐热闹起来。一道殿门,仿佛隔绝了两个天地。
皇上身边的方公公来传我时,李瑾阙拿来一小瓶药让清河公主帮我涂上。我望着那侧正和安国公夫人说话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指尖柔柔的,连带着从手心里涌上一阵清凉的舒服。手上的红痕已变成暗紫,有些破皮的地方早已涌出了血,和结痂混在一起。
她轻言,“你要按时涂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我闻言点头,见她神情专注,“我俩都受了伤,只是我的在手上,明显些。你的在心里,我轻易不知晓。”。
她一愣,指尖正好划过伤口,我轻哼一声。她手下未停,我继而开口,“今日之事,护你是我情愿。我不愿你多想,可我方才的举动又引你伤心,我不该避你。”。
她抬眸看我,我粲然道,“我薛炤认定要护的人,便会一直护着。你是我认定的朋友,清河公主也好,沈清河也好,一直都是。”。
我想平安,可我不怕麻烦。
“炤儿,你...在圣上面前机灵些。”我朝母亲点点头,便随之出了殿。
御书房的侍卫早已退了出去,方公公哈腰,“那老奴这就先下去,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小姐。”。
我理了理心绪,抬脚便走了进去。入目的黄帐子被挽起,宽大的棕木书架上密集的书本依次摆满。
乌木桌上的几本奏折凌乱,着青袍的中年男人抬起头,双眸闪过一丝精光。
“薛家的炤炤来了,坐。”他指着一张乌木椅。我一拜,“薛炤不敢,但凭陛下吩咐。”。
“别这么拘谨,快坐吧。来与朕讲讲,你今日是如何驯服那匹马的?”。我刚一挨椅子,心底的涟漪便散化为波澜。
“薛炤...薛炤未曾驯服,只是碰巧而已。”我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为甚么老让自己碰到这个威严的人上人。
“禁卫军所说有假?薛炤啊,你可又让朕刮目相看了一次。”
冷汗就要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回禀陛下,想必是从小持刀棍惯了,力气大便赶了巧。”。
他提唇一笑,胡须撇着,“朕可不见得,这匹西域宝马性子极烈,用蛮力是驯服不好的。”。
他似在等着我的答案,安静的异常诡异。我眼睛猛一闭便睁开,跪向那人,“薛炤不知那是贡马,望皇上恕罪。”。
“这不是朕想听的回答,薛炤。”声音一冷,那双眸子就那般瞅着我。
我咽了咽口水,“先以柔法,若无用,再用猛力克之。”。他一挑眉梢蹲下瞧我,显得极有兴致,“如此说来,你是用了柔和的法子?”。
我摇了摇头,“此马烈,柔和的法子并不适用,故而也使了蛮力。可马匹硕大,又岂是两人之力可以驯服的。薛炤想,柔和的法子虽不能够驯服,可也能安抚它片刻,或许在它也未料到的时机正巧被蛮力钻了空子。”。
“这样说倒是有几分运道的成分在其中了。”他若有所思,一点头。
我朝他一叩,汗已顺着额角往下滴,“薛炤自知没有驯马之能,全凭先祖庇佑才福大命大。还请陛下饶恕薛炤今日的罪过。”。
他却对着我摇了摇头,“不,朕认为你不仅有驯马之能,还有守疆之能。”。
“薛炤不敢!”略抬起的头又猛地伏下,我的心在一惊一乍中不得安宁。他将我扶起,缓声,“倒是朕把你吓着了,先起来。”。
“方毕,给薛家小姐添茶。”他坐回桌前的那把椅,朝外出声。我低头一下一下的划过冲牙,静静的坐着。
“近来吐谷浑屡犯我大启边境,朕想听听炤炤怎么想。”我刚到嘴边的茶水禁不住要一喷,被强力忍着咽下去,咳个不停。
“薛炤不懂政见,不通军事。”我缓了缓。
“御马之术,柔缓顺之,不从,蛮力克之。如此也可论吐谷浑,对么?”他冲我笑着,可我却觉得那笑有些瘆人。
我一抖,“马与国毕竟有别...”。他耳朵很厉害,轻言,“如何有别?”。
我擦了擦汗,慢慢的镇定下来,“马儿以声色嗅触辩柔,显然比对付一个国要简单些。”。
“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假意诱导,说服招安,尽美女珍宝。”他逐句念了出声。我心凉了半截,正是从前在国子监上的涂鸦。
“若朕想让它归附呢?它实在是太不听话了。”他沉吟,又像是自言自语。顿了片刻便望向我,“炤炤啊,你说呢?该如何?”。
“若想让它举国归附,当...当...陛下恕罪,薛炤不敢言。”我从椅上猛地跪下,这会儿膝盖麻木,早已不晓得痛。
“恕你无罪,说。”
“若想...想使之..举国归附,可...武力征讨...之。”说完我的泪便下来了,连忙叩首,“薛炤胡言,陛下恕罪,薛炤不通军事,一派胡言...”。
我嘴里说着饶罪之词,一下一下的拜着,又是汗又是泪,心里早已说不清是甚么情绪。
“薛将军,你可听到了?”我叩拜的身子一顿,忙看去身后,屏风之后正垂首走出来两个人。
一前一后,正是父亲和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成长中的炤炤,敬请收看~
☆、经年(2)【新加写在中间的话!】
拖着沉重的步子,我走出御书房好远。雪不大,但冷风直往里衣里钻。
刚才皇上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对着父兄似笑非笑,“你们可瞧见了?炤炤可不一般。”。
父兄瞧我的眼神中有悲悯、无奈、隐忍,仿佛极尽了一切难言之物。他们拜于御书房许久,只因为那人的一句,“若得精心培养,炤炤必能大放异彩。”。
他在我离开的前一刻问我,“薛炤,朕想给你这个大放异彩的机会。”。父亲早已怔怔地在一侧,大哥末了长叹一声,弯着的一膝跪了下去就匍匐在地,“请陛下...念在薛炤年纪尚小的份上...”。
先皇以来,凡是在外征战守国被册封的士兵面圣,是不必跪拜圣上的。
大哥从前还和我炫耀,“我薛胧朔这么个性子从不愿屈膝。小妹啊,以后大哥若是成了将帅,更是连任何人都无须跪了。”
雪粒子胡乱拍打,在月光之下像簇起的一闪而过的星。我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难过的、开心的、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那些都有大哥。
大哥从小便不服管,被父亲训过也打过,他畏父亲却又从不肯服软。这样一个随着自己心性、即使父亲再打他他也未曾下跪的大哥,今天却双膝跪于那“人上人”。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我。
临走时陛下把令牌给了我,说我必然会用得着。若是想去找他,这枚令牌可以在入宫时保证畅通。令牌的冰冷传到手心,心里一阵寒意袭来。
“阿炤!”身后踏雪声响,只几步来人便到了我跟前。贺齐朗眉尖蹙着,像是有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你没事罢?”。
怎么可能没事呢?但是我经过这几次骇怕,反倒能更快让自己从惊恐的爪牙中抽离出来。
我瞧着他身上的靛青褂子上翻飞的雪粒,一时用手触了触。我摆着头,“就是去找我闲聊几句,没事。”。
眼看天色已晚,我才醒过神来,“都这个时候了,母亲呢?宴席散了么?”。他揉揉我的脑袋,“宴席早已结束,夫人和鸣翠也随家母一并回府去了。”。
“贺兄不放心你,便要来瞧瞧。见你低头沉思从御书房一直走到承天门,我们跟在你后面也不便去搅了你的思绪。若不是他喊住你,只怕你直愣愣的还不知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