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记得之前你告诉过我,我代表了薛家,我是薛炤啊。”我声音低低的。
我是薛炤啊,是薛家人,没有太多时间去任我任性。我是薛炤啊,而不仅仅是偌大薛府里的一个人。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多少岁月长成的薛炤。我在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发芽。
天气不觉转寒,秋风萧瑟过后的长安城多了几分肃杀,卷起落叶枯堆。高阁尺八又响,犹记春日未过、泛舟江上。捣衣不再,夜浓花香,游子斩了思乡,立赴长安马上。
长安城中经过秋的休整,又渐渐鲜活过来。薛府一派热闹景象,都在等着一场降至的大雪。
我在后苑听韶灼念字,浮杉和鸣翠玩的愉悦,贺齐朗和瑾阙兄长又在琢磨棋局。我望了望头顶的一片蓝,我也在等,等府外那串欢快的马蹄。
☆、雪天
将近小雪时节,长安城开始落雪。连绵多日,雪势却丝毫不减。白茫茫的四周只有晶莹团子“扑簌簌”的落,盖了灰瓦檐角,又罩住宫城一片。
我正踩着雪地玩,听着脚下的一阵“咯吱”声。鸣翠过来叫我,说王橱役在小厨房生了火,韶灼给我们煨芋头吃。
薛府里也安静。自从府卫少了些,母亲身上的担子轻了,她反倒也更自在,常跑去贺夫人和安国公夫人一处说话。今日此时,她也并未在府上。
鸣翠拉着我的手,“怎么这样冰?”,我愣了愣,冬日里自己手脚冰凉习惯了,倒是未发觉。她转身便喊,“阿福,小姐的袖炉备好了么?快拿出来。”。
一道身影闪过,转身的功夫便站到了我面前来,将它放好在我袖间。
阿福又高了好些,黑色的袍子露出里边儿的灰褂子翻领,在雪地里煞是显眼。我拉住将要转身的他,“我们一起去罢,今日下雪,左右待在炤苑也无事。”。
他愣了片刻,便闪着眸子点点头。
等到我们去小厨房的时候,烘烤的香味已然弄的满屋,韶灼在炉火旁冲我们招手。
“唔...好烫!”鸣翠拿了小钳去拨那堆芋头,零星的火苗子便从炉盆里跳了出来,惊的她一闪身。
“你可仔细着些,这火燃的正旺呢。”我拨开她的手,“烫着没?”。她摇摇头,拉住我的手,“不打紧的,没烫着。”。
韶灼把布帘子掀起来,转过头有些喜色,“你们瞧,这雪又大了些。”。阿福抬头望了一眼,低头把烤好的芋头翻出火堆。
“韶灼姐姐喜欢大雪么?”有些风透进来,我呵了口气。韶灼见状便放下帘子。
鸣翠笑,“只怕是雪大了不便走动,好躲在这儿偷懒罢?”。韶灼一听这话便上前来,作势要去打她,最后却只在她的额上轻点一下。
韶灼见芋头已凉了半晌,便与阿福一起剥了起来,“奴婢只是想,大雪天再配上诗酒,大家都偎在火堆旁,岂不是快事一桩?细想想,一年中好似也只有这个时节没那么多事情。”。
她抬眸,见我们都环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不禁莞尔。“如此也好,但若是这火堆换了熏炉更佳。热和宽敞的熏炉,往上那么一躺,想想就很舒服。”鸣翠禁不住伸了个懒腰。
“熏炉仅燃一夜就要用多少炭火,咱们勤俭为上,余下的...”我还未说完,鸣翠便捂着耳朵,“是!咱们要勤俭为上,余下的东西拿去接济需要的人!我的小姐,你说话越来越像夫人了。”。
我笑着叹了口气,装作无奈,“哎,还不是你这个小丫头不省心,我要是不多说几遍,只怕你尾巴都想翘上天去呢。”。
她朝我皱鼻,低下头又去拨那火堆,“韶灼,你前儿不是新学了字么?念几句诗来听听。”。
阿福把剥好的芋头递给我,支着脑袋也有些期待。
韶灼顿住手,沉思片刻便吟,“谁家芋子火里埋,再借长安梨花白。若得零嘴和熏炉,鸣翠自然也快哉!”。
我见韶灼摇头晃脑,听过之后便憋不住笑意,大家都倒作一团。饶是鸣翠再糊涂也听明白了,此时脸一阵红,“好啊你,居然拿我来取笑了!”。
“小姐,你在看甚么?”韶灼见我半掀帘子,和我一起瞧着门外。
“我在瞧天,瞧雁儿。”我转头冲她一笑。“哪里有雁?我来瞧瞧。”韶灼刚咬下一口芋头,急急开口。
我望着面前白扑扑的景,“雁儿不在眼前,在我心里呀。”。她长叹一口,“连小姐也逗我玩呢,我呀,还是安安静静地吃芋头罢。”。
“秋雁远去天之外,静寂没入山皑皑。我瞧的便是这个。”我念出声,放下帘子又坐回那处去拨弄火堆。
“小姐,你这句可比方才韶灼的打油诗要好。”鸣翠也念了一遍,开口。
“青峰染白,飞去河山拥满怀,但见归来,半身是尘半惹埃。我倒觉得那雁儿也自在,只怕是见了不少地方呢。”我憧憬着外面的天地,总觉得那般自在恣意的日子是我以后想要的。即使落得满身尘埃,也依然随心快乐。
“‘河山拥满怀’,小阿炤眼中的雁儿志向可不小。”帘子半掀之间语声便落,贺齐朗挺拔的身姿裹着风雪严寒钻了进来。
“贺齐朗,你怎么来啦?快过来坐。”我心下欣喜,起身便去他跟前。他搓了搓手,也笑望着我,在我鼻尖一刮。
壶中姜汤将尽,正巧王橱役的声音传来,“今日可是热闹了,快尝尝,不才刚巧做好了几种小点心。”。
“有五福饼!”鸣翠喜出望外,拾过筷子就要夹起,“小姐,第一口给你。”。
“吃这个。”贺齐朗捏起我的脸,和果子已到了嘴边。我转过头去瞅着另一边,只得都接着,心里甜滋滋的。
王橱役见我们开心,浸满汗渍的脸上也满是笑容,悄悄地退了下去。
“二哥!你都不等等我!”一道着了淡粉大氅的小身影窜了进来,进屋便是一声抱怨。
浮杉脱了外面的厚褂子,抬眼一惊,“炤炤阿姊,今日这儿好生热闹!这么多人也不差浮杉一个罢?”。她嘻嘻一笑,脸上掩不住的娇憨。
“就等你来呢,快来尝尝韶灼烤的芋头,还有你爱吃的和果子。”她也不客气,笑着坐下。我凑到她耳前,“悄悄告诉你,王橱役做的‘七返糕’可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乃一绝。你待会儿多吃几块,我连你二哥都没告诉呢。”。
她果然眼睛一亮,接着便乖巧的点点头。贺齐朗见她吃的正香,“小馋猫,腿脚不快,吃东西倒快。”。
我见他俩在一旁打闹,便把筷子悄悄伸到了“玉团露”的碟子里。
没想到贺齐朗眼神倒好使,捏了捏我的鼻尖,“想做甚?牙还没疼够么?”。我手一缩,吐了吐舌头。
“哎呀二哥,你就让炤炤阿姊吃一块儿嘛,区区一点饴糖不会牙疼的。”浮杉半含着七返糕,一阵含糊。
贺齐朗冷不丁望去一眼,她缩了缩脖子,转面堆笑,“炤炤阿姊吃这个,七返糕,这个好吃...嘿嘿...”。
她黑溜溜的眸子在我俩之间转了转,“炤炤阿姊,我们待会儿去堆雪人罢!”。我点点头,“正合我意!只是这会儿雪还大,外边天寒地冻的你禁不住。”。
“浮杉,你又要胡闹了。”贺齐朗拢过她的脖颈,“给我乖乖坐这儿。”。她垂下头去不再吭声,俨然泄了气般。
“既然都出来玩了,怎么能只坐着呢。”我半俯身去瞧她,她雀跃道,“还是炤炤阿姊好!”。
韶灼和鸣翠见状便知晓待会儿要去雪地里玩,连带着剥芋头都要起劲些。韶灼又回炤苑去,拿了几件素袄和厚褂子,另让浮杉捧着手炉。
小丫头蹦蹦跳跳,不一会儿便只能看见远处雪地里的一抹淡粉。贺齐朗只是怕大雪天我们感了风寒,见准备的齐全,他这会儿也放下心来。
后苑无高物,极目望去即是一片白。后苑更远处,是那些被雪盖着的高低屋楼阁台。
不知道清河公主究竟是对皇宫有多熟悉,才能在成群的那片宫殿中只看几眼便给我一指一个准儿。
“嘿呀!我想再快一点儿!快一点儿好不好?”浮杉一阵欢呼。我转头,原是鸣翠拿了木板子做成的小长凳,此时浮杉正坐在上面,任鸣翠把她拉的老远。
晶莹的雪地上只留出几行印子,深深浅浅的脚印交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