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48)

作者:浅浅宜酩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还没从今日的事中抽神出来,有些心有余悸。她也察觉到了,“父皇今日随口一提,想必不是让你从军的意思,那吃人吐血的地方可是你一个女儿家待得的?你不必忧心,我找机会定去向父亲说明!”。

我拉住她的衣袖,“万莫要这样!此事圣上已经说好等父兄回来再议,或许如你所言,只是随口一提。我薛炤文不成武不就,去那种地方大概也只是给人擦擦兵器罢了。”。我做个鬼脸,想哄她开心。

她果然也笑了,梨涡浅浅淡淡,极温柔的模样。我心中暗自道,既是从军之事,必得关乎朝堂,此事不是她一个公主就可以插手,也能说上话的。

“我五哥的脾气秉性与六姐如出一辙,但五哥人是不坏的。今日冲牙之事必有蹊跷,既然赵王都那样说了,以后只管照看好自己的东西便是,你也莫要与五哥去计较。”她的心思剔透,看似不过问其实心中早已面面俱到的盘算好了,也包括她做出的决定,如若她不说,旁人定也不知晓。不过,这已是后话。

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我终于可以好好的在马车上瘫坐一处。但是赵王,我越想反倒觉得事情解决的太过容易。他不遣人去追贼人,也不再去过问小宫女,他觉得自己是帮了五皇子吗?还是他不想过多的去插手这件事?

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会这样问自己,但始终得不到答案。这件四人小秘谋的简单处理,像是一场编排好的话本正入高潮便匆匆谢幕。

但年少的我们,总能从简单的小事后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或许很多年以后,这件事情无意揭晓,才发现小的闹剧的背后或许正是深渊。很多年以后的自己也才发觉,有些事情已在那个时候便有端倪,可无论是谁,在那个年纪里都是不敢去多想的。

但就在这一日之间,仿佛我的心里又住了一个薛炤进去。她在往后我孤身的时候出现,告诉我这一点儿也不令人害怕了。

☆、母忧

随我入府的是太子的那幅画,还有官家分发下来的一些赏赐。

我把手上的吃食递给鸣翠,她只当是我心里欢喜却未展于面,拉着我便要去焘荣堂,“夫人早些还念叨小姐,这会儿可算回来了。奴婢和韶灼今晚去了东市,好生热闹...夫人还去回香坊给小姐买了不少零嘴儿,都是小姐爱吃的。”。

鸣翠面上欢喜,我也听着她说。猛然听到她说起母亲,我心里一紧,拉她,“今日可有甚么消息到府上?母亲可好?”。

小丫头也思考片刻,“有啊,方才宫里的赏赐不是下来了么?小姐今日可是出息了,方才瞧着夫人听见你受了赏赐也是一愣呢。奴婢就说嘛,小姐是有本事的!”。

我垂下眸子,随着她走也未开口,她惊呼一声,“对了!奴婢还听传旨来的公公说,薛将军和大公子也要回来了,真是喜上加喜!隐隐约约又听见‘薛家炤炤思及扬州府上...特迁至长安...故而再议’。小姐,是扬州梁府上的要来长安了么?”。

听鸣翠这样说,我想到先前自己观画时动情处所言,这帝王还有成全别人思乡的喜好么?

先前母亲告诉我,“你以为将军府的小姐有多大的威名呢?你可知天威之下,众生皆如蝼蚁。”。后来我也明白了,所谓皇恩浩荡,不过让一盘散棋重布,他需要的也只是布棋的一个噱头而已。

幸又不幸的是,在成为薛炤之前,我始终都是那个“薛将军的女儿,薛胧朔的小妹”。

天下若是一盘散棋,薛家只是其中的一枚,任凭怎么走,普天下只有一人能拿定主意,全只因棋都在他一人手中。

以前母亲常说,我会长大,长大后很多事情自己要有分寸、去拿主意。

我不知道这些赏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就像我不明白赵王没有追究如影令一事是好还是不好。

李瑾阙比我们都年长些,他好像甚么都懂一些,说了些“未成,或许惊动了暗处的人”之类的话。

我不晓得,他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为何贺齐朗没有,我也没有。

我问母亲,是舅舅一家要来了么?她摇头,“此事还尚未有定论,不过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们炤儿也在念着扬州老家。”。

她摸摸我的额头,“这次是不是吓坏了?”,然后将我拥入怀中,我也就着月光缓缓睡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国子监放了秋假。我久未出门,却知晓了两件大事。

打头的这件就与“玉面风雅小郎君”李瑾阙有关。他在中秋之夜与圣上共登丹凤楼引经论典、饮酒赋诗,已传为美谈。当然,同行的还有贺齐朗和几位异族太学生。

这丹凤楼是甚么地方?皇帝用它来办过冬至宴,邀过股肱之臣,同样宴请过外使宾客。李瑾阙和贺齐朗本来在长安城就有些名声,这段时日以来更是声誉大噪。

对此我不感意外,瑾阙兄长才华不凡,不久前他的叔叔又治涝有功,圣上怎会不高看一眼。可惜那晚我离席早,未曾见到那时的贺齐朗,他该是欣喜非常罢。

等他回到府中,必得和浮杉去吹嘘半天功夫。

长安城中小道消息传的极快,不知谁人先传了我那晚得见天颜却举止不慌、对答如流。纵然已过了些时日,城中人却也还在议论,说这薛府的小姐原不是个不通礼节的小霸王,甚至还将我美化了不少。

我哭笑不得,却又听闻这让我震惊的第二件事,正如鸣翠说的那般,梁宸一家明年便要迁至长安了。

皇帝听闻扬州织造繁昌,恰宫中织染署中急需人手,念我与母亲远离扬州,多行不便,便正好让舅舅填补空缺,一方面也解思乡之苦。

母亲听闻外祖母也要来,又惊又喜,在我脸上亲了一口。那般灿烂的笑容,还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时曾见过,“炤儿,你外祖母要住来长安了。她以后可以不再管扬州的事情,我们也可以一直陪着她。”。

“炤儿,娘有话要对你讲。”她突然语气平静下来,看着我的眼。我心一动,顿住步子。

她接着道,“从前你惹事,胡闹,自从你父兄离家后就不愿被拘着。你爬去屋顶喝酒,带着浮杉到处跑,结交新伙伴,这些娘都看在眼里。”。

“炤儿,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了心思,遇到难事也不让母亲知道呢?”她一声叹息,让我心里跟着一紧。我低下头去,“女儿,没有甚么难事。”。

她一笑,手心半搭着眼,“你以为自己见义勇为,却不想遇到的是赵府的人。赵美人是仪远公主的母妃啊,想当初你落水,娘的心揪的紧紧的...那日在朱雀街,娘又忧又惊,却不想你自己也能想法子应对。看着你小小的一个人,却也能独当一面,娘不开心,娘是心疼啊!”。

原来,娘都知道...我抬起头去,却见她在面上一抹,“你以为赵家的人那么好对付么?娘让人花了些功夫,此事倒也了了。娘想让你回来亲自告诉娘,哪怕是撒撒娇,哭一哭,可是炤儿啊,你没有。”。

“我知道自己是个冷清的性子,更是忽视了你太多太多。娘看你又认识了宫中不少人,娘担心你啊。你有时脾气急躁,性子太倔,言行由心...”她放下手去,我才发现她脸上满是泪痕。

明明是想哭的,我心里是涩的,可是我却哭不出来,一滴泪也没有。我拿过帕子给她擦着,她接着说,“娘怕你不愿听些唠叨,便想着法子让你知晓些道理。可是娘错了,我们炤儿是个聪明的孩子,道理一听就意会...自此,你在国子监受了罚、训练场上受了伤,回府之后一概不提。你被黑衣人险些...险些刺伤,娘也是最后才知道,娘糊涂啊!”。

我见她的泪水不停,忙给她擦,“娘,我没事的,都过去了。”。此话一出,她却蒙着眼,语声哽咽。

“自年初那场病后,娘看着你一点一点长高,一点一点长大。你把薛家枪越练越好,使起轻功来也游刃有余,你越来越懂事。娘为炤儿的变化开心,可是娘又恨自己,恨自己无用,恨自己当时没能在太液池边上,恨自己不能上去理论,恨自己为甚么没有早一点在朱雀街站出来护住你。”

“薛府里的炤炤长大了,大家都说你长大了,可是你还小啊。以前那个做错事会躲在大哥屁股后面的炤炤,现在能面见圣上而未出差错。炤儿,上次我瞧着那些宫里来的赏赐,娘难受。”娘俯下身子去,却不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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