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宸又撑起一抹笑,她眼中大概是包了泪,就那么直愣愣的睁着,最后低下头去嗡声,“我给你说这些干嘛呀...我...不想以后和你也...也...两个人都烦心。”。
“阿姊,以后我们断不要那样,我害怕。”梁宸的声音带着点颤,脑海里又无端响起。舅舅舅母教了阿宸不少纺织的技艺,就像爹爹自我小便领我去草场一般。
我不通什么纺织刺绣,会有那一天么?我不知道。我心中所念,只是不想,也不愿以后离开长安城。长安城中有阿娘,有韶灼鸣翠阿福,还有我未抵达的千千万万。
“程峤月,你来为大家讲一讲,此句该当何解?”一阵低沉的轻咳响起,我有些慌乱的回过神,忙抬起头去。王陵之正坐起,两只眼睛忽地睁的老大。
半迷糊着听完这节堂学,我翻开书卷准备再理理思绪。王陵之跑出了学堂,我抬眼时只留一抹浅黄色的背影,不知她去忙着干什么。
江南地区前些日子接连大雨,冲垮了沿途不少堤坝和农家。听说官家震怒,地方水利官员纷纷述职。这段时日,在国子监内也常能听见朱雀街上紧密急促的马蹄。
现下的局势刻不容缓,长安城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早课后也聚着三三两两的小门生议论。
王陵之冲进学堂,对我招招手,笑得有些隐秘,“最新得到的消息,传闻皇上派了都水令李简大人去江浙一带重修水利,还遣了不少人马物资给他,说是一并安抚沿线百姓。”。
“李简大人?是卫尉少卿李邺大人的仲弟么?”在洛水河上,我似乎听张阿公和韶灼说起过,没承想今日又听到了这番名号。
“不错呀薛炤,我以为你这样的小姐对这些向来不关心。”她顺势在席上桌下,一侧肘支着桌面冲我笑,又开口道,“要我说,这李家就是出俊杰,想来那李瑾阙也是长安城人们口中的‘玉面风雅小郎君’”。
我瞧她小脸一红,竟有几分扭捏姿态,觉得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里的她,“怎么?你小小年纪,倾慕人家李公子?”。她回过神来,微一甩手,“咳!说什么倾慕呢,我只是欣赏那样的罢了,大小也是个人物。”。
不过我却奇怪,这个称号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说过。不过一转念,自己也有好些时日没瞧见瑾阙兄长了。
想到这儿,李瑾澜在脑海中冒出个头来,再配上那常有的调笑语气...咦,我摆了摆头,那可就是“玉面风雅小郎君”对阵“玩世不恭小太爷”了。
“我听见了什么?你们是在说李瑾阙么?”宋叶蕙本来在后方坐着,一个侧转身便伏到案面上,水眸在我俩之间徘徊。
王陵之点点头,她的头便离的更近了些,“再隔几月不是中秋宴么?我听闻以往皇上总会在国子监中选出佼佼者与之同殿庆祝,共赏经文,李瑾阙那般卓绝,怎会不在榜上呢?”。
她瞧了瞧王陵之听的认真,抿唇一笑,“有这个机会,何不光明正大的瞧他?你们再想想,与当今皇上并肩于城头,共赏长安美景,品美酒佳酿,还有那月团,据说好大一个,金灿灿的,香喷喷的,都是宫外没的卖...咳咳,我的意思是好好准备!通过崔祭酒的考核就可以去中秋国子监门生宴了。”。
“哟,我当是聚一起聊什么呢?原来是想着中秋门生宴啊,就你们几个?”玄青的鹤样平绣纹闯入了视线,沈邑的声音满是轻蔑。
“五哥,你那么凶干嘛呀,别吓着人。再说了,白日里多做做梦有什么不好的?王陵之,你说是么?”沈洛卿一笑,我冷眼瞧去,她拉着沈邑便走。
“我瞧你是吃了筒粽想月团,还惦记着中秋国子监门生宴?快干点正事儿去!”王陵之一收唇角泛起的笑意,轻一推宋叶蕙。
我翻过书卷一页,侧过头瞧她也正盯着经卷看得认真,“怎么了?这会儿又这般安静。”。她转过来屏了口气,竟有几分认真的模样,拍拍我的手,“薛炤,咱们还是好好看经诵卷吧,门生宴还是要试试的。”。
她转过头去,也不再看我。我心下一定,不止是要去试试。“她是薛将军的女儿,薛胧朔的小妹。”,这是我从小听惯了的话。
殊不知,我也想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旁人打心底里唤我一声“薛炤”。若是日后父兄回京,这般听着也是欢喜的。这样一来,母亲是不是也会笑靥常存呢?
☆、风波起(1)
上次旬考过后,四门学中有两三个门生被揪了出来,说是当堂夹带。所谓“祸不单行”,国子学中开始严查,结果又牵扯出一些人来,其中...还包括我。其实,这件事本与我无太大关系。
临考前王陵之让我猜猜大义会考哪一章,我随口一答,倒引了她的兴致,于是我俩凑一起,一连串说了好多出来。最后还煞有其事的品评一番,若是真有了那些评大义的又该如何答。
说什么来什么,竟在这个时候应验了。崔祭酒发了好大的怒气,在学堂里把书卷摔的“噼啪”响。
经卷散落了一地,他闭了闭眼,喟然道,“你们这...老朽竟不知你们有这等本事。王陵之,你说说为何与薛炤的三则经义注解所言相似。若是相似倒罢,偏别字也有两处相同。”。
我转过头去,直盯着王陵之,有些气愤。王陵之两只手在腿侧急急的摆着,龇牙小声道,“天地良心,我就偷看了你那么一处,没承想那一句刚巧有别字。”。
她眼神瞟向祭酒,不敢再看我。我低下头去,脸有些烧乎乎的。祭酒一口咬定我俩私下传递题纸,语气有些无奈,“罢了罢了,你二人念在是初犯,罚抄十则经义各二十次,再去廊下念两遍戒规,念不完就别回堂内上课。”。
祭酒快步过来,在蒋煜头上敲了敲,“别光顾着笑,你自个儿读读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崔祭酒将地上残余的经卷都收拾了,负手出了堂。
我拿过书卷纸笔去了廊外,有些风沿着四周吹来,倒也不热。在檐下蹲下,展好书笔,偶能听到另一边太学博士的讲学声。王陵之在阶梯拐角另一侧,朝我偏过身来小声叫了几声,似是欲言又止。
我拧了拧鼻尖没有说话,低下头去继续抄写。檐角枝桠的叶片摩擦作响,拨的耳前几缕发丝轻飘着,透过卷上残落的叶间疏影,是细细密密的字里行间。
“这时候日头有些大了。”一阵温润声响起,我顿了笔朝身后望去,李瑾阙正站在檐下细瞧着我。他一身深蓝的圆领绣边长袍,眉若柳影,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他直起袖边不知为我挡了多久的太阳,清淡的木兰香萦绕在鼻尖。我这才反应过来,额上已沁出些汗珠。
我瞧着四下无人,除了拐角处的王陵之,正用书卷遮了脸,发丝垂下,偏靠在廊柱一侧一动不动。
“瑾阙兄长,这时候不应该正上堂学么?”我搁下笔站起身子,扬头瞧着他。他眯了眯眼,漾出几分笑意,“我刚从祭酒处回来,便在此处瞅见你正写的认真。”。
我想了想,虽我们同在国子学,可他所在的学堂和我是不在一处楼的,怎么就跑了这儿来?他弯过身子瞧着我身后的那几张纸,姣好的面容偏向我一侧,唇若落英,“被祭酒罚了么?我听说他是最喜罚人抄经义的。”。
我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他摸摸我的鬓发,眉眼略弯起,“莫要泄气,旬考后还有岁考,我等着你大放异彩呢。”。
现下我倒是什么考也不想了,按着崔祭酒的性子和秉性,府上迟早会知道这回事,阿娘是瞒不住的。我瞧了瞧一边歪在一侧的王陵之,打心底里长出一口气,以后可再不要与她考前讨论了。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在钦慕的“玉面风雅小郎君”眼下呼呼大睡...我捂嘴一笑,那可太有意思了。
过了两日便是放旬假的日子,因这之后官家要来国子监察看门生们的课业进展,所以旬假只留一天,返学后就要准备相关事宜。
我猜的不错,母亲果真知晓了我被罚的事情,在马车上鸣翠像是憋了一嘴的话,一进府据霜便让我快些去揽骓堂,母亲正等着我呢。
我心下正打着鼓,不知怎么了,很怕阿娘会恼我。要是换做以前,我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况此次也不是真正的夹带,但我就是见不得母亲难过。和她相处久了,只要瞧见她稍一叹气,我心里便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