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36)

作者:浅浅宜酩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晚我弹了许久,坑坑洼洼,自觉不成样子。她却笑了,慈爱的目光直投在我身上,眼角两边泛出好多条褶子。“小炤,你母亲幼时学琴时也是这般,那个时候你外祖父还在呢。”她咧开嘴笑了,连口角处都是褶皱。

我是最听不得这些话的,无论是在扬州还是长安,每听一次,我都仿佛觉得自己和外祖母的距离愈来愈远。

外祖母的牙口不好,第二天一早,母亲便特意吩咐王橱役熬了稀烂的蔬菜粥。她见我们胡饼吃的香,我掰开一半递给她,母亲摇了摇头让我自己吃便是,“老人家牙不好,是吃不得那些的。”。

可是,扬州城极少有卖胡饼的,我知道外祖母许多东西都尚未吃过,心中有些难过。

外祖母喝下一口粥,冲我笑了笑,“小炤快些吃,吃饱饱的,外祖母爱喝粥。这粥啊,养人。”。

舅舅和舅母也对视一眼,停下了碗筷,“娘,要不把饼掰开来在碗里,这样松软些。”。我刚伸手要去拿,外祖母便一手按下,“不麻烦,好好的饼儿别糟蹋了,你们都好好的用膳,管我个老太婆作甚。”。

我瞧她自己吃的开心,怡然自乐的样子不像个年迈的老婆婆。梁宸在一旁开了口,“祖母,待会儿我就和阿姊去摘槐花,摘好多好多,回来给你做槐花酪和槐花麦饭吃。”。

“那些可是在扬州城极少有呢,你也肯定吃的动,好不好?”她侧过头去瞧了瞧外祖母,眼里是期盼的神色。外祖母轻易开口,眯着眼睛笑着,“好,你们俩正好多待些时辰。”。

连寡言的舅舅也说,“梁宸这孩子,在扬州城数着时日,就想找机会来长安。如今见着了,反而没那么亲近了。梁宸,你不是吵着要来找你的表姐么?”。

梁宸红着脸,都快闷到碗中去了,惹得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梁宸的性子,初以为她是个蛮横的小丫头,实则相处过后是独一份的率真。

☆、槐花雨

我俩在坊间拐了好几个弯儿,“王府”的匾额这才出现在眼前。“我打探过了,她家的槐花是长得最好的。”我猫着身子,朝着身后的梁宸窃声。

青石板上无多少行人,我和她藏身于拐角处探头打量。王府的府门前立着两个门童,台阶下正有人扫着地,两侧的石狮子倒有几分威严。

“阿姊,你和这家人认识么?”梁宸见我探出身子要走,急忙拉住了我的衣裳。

我伸出手让她小声些,笑道,“不光认识,她还知晓我要来摘她府上的槐花,不过,我没告诉她具体哪天来。”。

薛府与王府素无交集,我也万不可能为了摘槐花亲自再去王府一趟,要说什么呢?王大人,我想摘您府上的槐花?那定是不能的。

我想起王陵之那张皱起的脸,忍住笑意,“若今日是她瞧见应该没事儿,咳,可惜你没见过她,她也是个有趣的。”。

梁宸一戳我的背,下巴朝前顶了顶,“阿姊你瞧,那是不是你的贺齐朗?旁边还有一个小丫头呢。”。她眼里含了笑,看戏般瞧着我。

我转头一望,前头两个月白短衫的“小公子”正是贺齐朗和浮杉。如此看来,把信件交给阿福去传达是明智的。

“旁边那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浮杉,贺齐朗的小妹。你说这世上之事巧不巧,我在扬州城便说了要领你来认识他俩,如今果真见到了。”我说罢便转头一瞥,梁宸那个小丫头,早跑到了浮杉跟前去搭话。

为了摘槐花又不被王府里的小侍卫发现,梁宸和浮杉特意还准备了一套子的计划。我去摘,浮杉望风,梁宸在旁边收槐花,贺齐朗在下便接应我们。

两个鬼机灵,能顶半边天。

我们选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贺齐朗去瞧了四处无人,便把我俩送了上去。梁宸闭了闭眼,上去时只抓住我的胳膊不撒手。

我瞧着这处的槐树枝茂密的已伸出墙角好多,淡黄小小的一朵朵聚在一起,叶子嫩绿,清香扑鼻。我一面摘,梁宸一面接。她开始虚着眼,此时倒也不怕,在一旁也摘的欢快。

我瞧梁宸的摘法也甚为好玩,抓住一枝便不撒手,往怀一侧便开始拽。“你小心些,别摔下去。”我有些担心,她手下也不停,“不会,我手下有定数。”。

语罢她便一撒手,连着枝的几束槐花洒落下来,淋了她一头。其余的顺着墙角便飘了下去,贺齐朗冷不丁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槐花雨么?”。

我低头去瞧了瞧贺齐朗,头上和衣襟前沾着些槐花,他用手轻捻了领角的下来,仰头瞧我的那瞬竟有些倜傥。

“好啦,我看我们摘得差不多了。”梁宸把袍角松开让我瞅,已经是满满当当。“谁?谁在哪儿?”一个侍卫凑了在墙内的树下来,透过槐树枝桠朝墙头瞧着。

梁宸急忙噤声,我让她先从墙角跳了下去。“快下来,府里出来人了!”浮杉在下面轻声喊着,语调急促。

王陵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撤了撤了,方才墙角有只猫,许是帮我捉耗子呢,好几只大耗子,你们都赶紧找找。”。

方才那侍卫开了口,“小姐,我分明瞧见...”。王陵之有些不耐烦,话语声愈发大,“是什么是,赶紧去给我抓耗子,若跑进房里饶不了你们。”。

我纵身一跳,拉着梁宸和贺齐朗便开始跑。浮杉在旁边急急的追,贺齐朗拉过她,用臂膀夹着,也跑了好远。

直到离了王府好远,我们才停下,梁宸兜着槐花的袍角一直用一边手捏着,一点儿也没散开。我们四人互相望望,长舒一口气,不由大笑。

贺齐朗的发鬓间还留着些许花瓣,像是刚才那场槐花雨后的独有馈赠。

长安槐花一场雨,低眉展颜绕指柔。

☆、暗思量

天气渐转炎,空气中已有一阵热浪,堂外阶前的草不觉间长了好深。

今日大晴,讲学的博士正悠哉游哉的念着“君子食无求饱”。他终于换去了一袭浅灰的袍子,一身青绿看的人清凉。

我撑着脸有些无聊,隐约不散的热气惹得人烦躁,直起身子来,正瞧见一侧的王陵之昏昏欲睡。

今年的堂学也进行了少半,日子在辗转间悄然流逝。我转头正准备拾起笔,才发觉宣纸上已画了好些圈圈点点,掰指算来,距梁宸离开长安城的时日已过近月。

梁宸抱着波波去过望春楼,向店小二提名要买石冻春,店小二见她年纪不大,死活不卖给她,说这石冻春是能醉人的。她转而又拉着鸣翠直奔回香坊,点了我从前说的几款小食。她带着些软糯的扬州口音,因记不清那些名字的缘故,向老板比划了许久。

这些都是鸣翠后来告诉我的。鸣翠说,梁宸早早的便听了我的话,薛家府上有一个叫鸣翠的小丫头,是对吃食极有研究的。她以为鸣翠有一手好厨艺,还想趁此次机会来尝尝。

鸣翠有些不大好意思,她跟我说起时我还笑话她,“不知是谁,之前还盼着扬州的厨子来呢。”。鸣翠捂了捂脸,朝我轻一瘪嘴。

韶灼和我说,阿宸小娘子虽面上是拧的,可心底里挂念着我,盼着我好。这些我都知道,不然只是偶一次提到的那家云液酒,她当真买了来,从扬州带到了长安。

那日我别过她,就要去国子监。她圈住手来抱了抱我,一片轻语,“当初阿姊问我,有没有怕的东西,是有的。”。

“我怕爹娘吵架,自小便怕。每次争吵时,娘的声音都远盖在爹爹之上。我最怕争吵时娘说爹爹窝囊。”她语气平淡,末了扶着我的双肩。我记得,那时候她的眼中已有了一层雾气。脑海中有些模糊,唯有零星的言语还清晰。

她踮起脚尖直对着我的眸子,我有些错愕。我似是懂了舅舅一家为什么久不来长安,懂了外祖母的那一句,“有的喜爱是得持平了的”。也有些明白,娘为什么会在喝醉的时候暗自流泪。

那是我俩临别前的最后一段。梁宸轻拉过我的胳膊,支手在我耳前,“爹爹和姑母都是祖父的儿女,可祖父却有意培养姑母。祖父母打拼了半辈子的家业,临了才得了一对儿女。母...大概是父亲没用,自甘当了垫脚石。”。

若是我猜到的那样,这些话我已然知道她是从哪儿听到的,我心下紧了紧,酸痛的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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