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堂下的乌木雕花椅上坐着,桌上正放着一柄纹花的素瓷茶壶和两盏茶碗,见我一来笑着朝我招招手,“炤儿累了吧,快过来。”。
我低了低头,走到她跟前坐下,“娘,我...”。她一盯我的眸子,拉过我的肩膀有些不解,“瞧你,怕什么呢?娘都知道,此事不怪你。”。
“可是,我还是被罚了。”。年幼的自己,总是对一些事情过分的执拗,认为事情错了就得是自己的责任,用着孩提的想法去操着大人的心。
母亲说这不过只是些小事,偏我自己太过纠结,我却觉得自己给府上丢了脸。母亲摸摸我的脸,“炤儿是不是许久没去草场了?今日下堂学,正好去毅武堂瞧瞧。”。
我应下母亲,便去炤苑取过长槊,摸着柄上的那抹红布条,是久违的熟悉之感,陪伴了三年的物什怎么都是不能忘的。王陵之不知何时跑来了炤苑,正倚在门框前瞧我,眼中有些委屈,“薛炤,你都一天没理我了,我都向你娘亲说了,那些都不关你的事的。”。
我提起长槊一脚正踏出门外,她急拉住我的胳膊,“你干嘛去?”我顿住脚步转过头去瞧她,她往后侧了侧,“你干嘛这么瞧我?”。
“同你打架去不去?”趁她不备,我把她一头丱发揉了又揉。
日光已褪去午时的灼目耀眼,但隔着外衫仍能感受到照在上面的滚烫。刚踏进草场,四周的训练声便已是此起彼伏。我挑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瞧着几面都是手持长矛的府兵,远处高台之下,阿福正背对着我,同他们一起训练。
他在一堆府卫中虽略矮些,但身上仿佛带着光似的,容不得别人忽视分毫。此刻头低着仿佛在摆弄着什么,尚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个转身,端对了我这边来。像是天人巧匠的杰作,从这个方向望去,银白面具勾勒出的棱角让那张脸显得更为神秘。
他一身青灰的窄袖系腰短袍,素黑的齐膝长靴显得两腿修长。在我眨眼之间,两只箭已冲着我飞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身体却做不出什么反应,就那般直愣愣的坐着。“啪嗒”一声,一支箭将另一支拦腰折去,顷而偏了方向掉在另一侧。
“你们干嘛呀!想谋害将军府的小姐么?”王陵之跑了过来,指着对面那群府卫。他们当中也开始慌乱起来,显然并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
人群之中,一个府兵的声音传了出来,“就是你,给我出来。”。我站起身来朝那边走去,王陵之瞅了我一眼,也跟在我身后。
推推搡搡间,阿福将一人揪了出来,那人低着头,有些怯怯道,“小姐,我方才只是一时失了手...我...”。话语声被打断,一脸络腮胡的精壮府卫粗着嗓子,“得了吧你!好说你也训练了一年有余,这箭还能射出岔子来?”。旁边一些人随声附和,也有人摇摇头,“方才小姐坐在对面,许是他一时慌了神,错了方向也是有的。”。
阿福拉过我,眸子里有些担忧的神色,围着我转了转。我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转而望着人群前那个垂着脑袋的府卫。他两只手搅着,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我心中有些狐疑,“你叫什么名字?”。他微微抬起脑袋,眸子闪了闪,“何...何赵商”。
我听着这名字倒是耳熟,“你和府上的赵嬷嬷是?”赵嬷嬷是原先炤苑伺候的嬷嬷,前些日子才被打发走,他的儿子是个府卫,我一早便听说了。
“家母,家母...便是府上的赵嬷嬷,之前一直在府上当差。”他说到这儿便直起了身子,眼神也不再避着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向前走了走,笑道,“我之前也常来草场训练,想必各位的功夫都是远在我之上,今日想请大家不吝赐教,我也好观摩观摩。”。
不少府卫朝前探了探,摩拳擦掌倒显得十分兴奋。我一指方才的那位,“就你吧,你来。”,何赵商闪过一丝惊异,转瞬又恢复了常色。我紧盯着他那张脸,他倾下身作了一揖,“还望小姐手下留情。”。
我本意不在比试,自然也没有用蛮力去比试,看起来颇有蚍蜉撼树的意味。他见我手上无力,像是准备了好久,最后蓄力开始猛击。虽然面上瞧着一招一式平平,无多少变化,但实则已比之前多了好多力气。
我这会儿着实是没有力量去反击,忙闪到一边,“好!这样的功夫,我甘拜下风。”。实则忍不住腹诽,估摸着也是对我有意见吧,竟真下狠手。
阿福在一旁瞧的真切,摔过手上的弓便要去打他,我忙拉住他,“点到为止,大家都去训练,快散了。”。
☆、惊恐间(2)
想着方才的事情,下午的训练失了专注,时间倒也过的快。我有些不大明白,难道只是因为赵嬷嬷的缘故,他便想要来找些麻烦么?还是我会错了意,他只是不小心错了方向。但比拼时他最后又加大了力,又显然是有意的。
“薛炤,你想什么呢?”王陵之在我眼前挥着手,我回过神来,“我在想,你今晚可吃了不少。”。
她哼过一声,大声道,“这可不怪我,着实是你府上的王橱役饭菜烧的太好吃。不过,借此你还能多陪我散会儿步消消食,你应该感到荣幸!”。
她凑了过来,放大的脸在我眼前呲着牙,我怎么觉得她这副样子倒是和李瑾澜是极相配的。“。我一顿足,停下步子也不走了,“那我可不要这机会,你自己打道回府去。”。
她以为我恼了,忙退后来拉我,“好好的别又生气了,烦请你屈尊,施舍点儿时辰给我,和我一起走走吧。”。我咧开嘴一笑,她又是这个样子。
夕阳早已落下,天边的昏黄转暗,给远处三两错落的坊阁盖上一层青纱。白马逐朱车,青石板上尽马蹄;柳树乌争宿,高阁残枝停鸦鸣。
隐隐约约的乐声传来,东市中乐坊轩窗大开,滚落出流珠般的琵琶声。
王陵之偏过头,言语间认真情切,“明日之后便要认真准备,下月皇上亲临国子监,一定得好好表现。”。我瞧她暗攒了一股劲,却忍不住提醒,“不用多认真,只要在堂学时莫要睡觉便是。”。
她耳根子泛红,伸出手便要来打我。眼见着快出了巷口,周围也安静下来,我正要开口,檐上晃身飞下一个蒙面人,赤手空拳便朝我冲了过来。我左逃右窜,被他追着跑趟。一旁的王陵之急得直跺脚,开始大叫起来。
我一面跑还不忘想,她的嗓门果真是大,估摸着这样喊下去不一会就有救兵到的。天不随人愿,不知从何处又跳下来一人,直奔王陵之而去,“救!命!啊——”。王陵之慌不择路,直冲着我跑过来,我猛一推她,“那边那边,快往回跑!”。
我让她先跑在前面,我在后面挡着她。后面的两个黑衣人显然不是一路,面面相觑了一瞬,继续朝我俩奔来。
我看那两人都没有拿出什么武器,其中冲向我的那人身量还有些熟悉,心下一横便转过身去,摸出了腰间的物什。
想不到这个时候,竟是贺齐朗的东西派上了用场。
“停!这位侠士,我们...来过几招啊。”我先是转过头去一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向前一刺,他反手一挡,力气竟比我大了不少。一刺一推一躲之间,他竟然什么武器也没有使。我右脚用力向他的脚上一跺,趁他吃痛便反身朝王陵之跑去。
王陵之被反扣住了脖子,说不得话,面上一片痛苦。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灰的影子闪身冲出,“快快快阿福,救王陵之!”。
那双银白面具下的眼一愣,手下未停,朝着黑衣人冲了过去。“救!命!咳咳...啊——”王陵之被松开脖子,口中又是不停,声音越来越高亢。
远处已有“嗒嗒”的步伐传过来,“快些快些,在那边!”。“是长安城巡值的府卫!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我转过身去,拿过弯刀指着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人。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朝我过来,眼看便还有几步,“你别过来啊!”我用弯刀对着自己,手中早已是滑腻腻的汗,两条腿在罗衫下打着晃。
“阿炤!”“炤炤!”我抬眸望去,前方的巷口正冲出来两道影子,是贺齐朗和李瑾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