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吟(2)

作者:沐海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最后是一张脸。

轮廓分明,五官深邃,狭长的桃花眼里一半疲惫一半沉痛,他的年纪看着不大,但两鬓已经有了几缕白发,看着扎眼。

我一看见他,心里又酸又涩,又苦又甜,想哭又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挣扎着站起来,把手里的果子扔下,偷着在裙子上擦擦手,眼里有泪落下来,却咧着嘴对他笑道,“你来啦。”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对他说。

但我心里一下子觉得轻松起来,好像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他说一句“你来啦。”

我对面的那个人,应该叫他皇帝吧。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的很用力,好像脚下踩着他的敌人,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他停下步子,伸出颤抖的手,拨去我头发上的雪,我看见他哭了,先开始只是掉几滴泪,然后哭的越来越厉害。

他哭的那样伤心,我也有些想哭。但我哭不出来,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他哭。他哭着,不时抬起头,看样子是想抱抱我,但又不敢真的伸手。每次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去。

真奇怪,做皇帝的反倒怕起皇后来。

我有些伤心,自己的脾气真的坏到这个地步吗?连皇帝都怕我。

对面的皇帝畏畏缩缩的来回伸了几次手,我就有些不耐烦,主动拉住他的手。对他说,“我都拉你的手了。”你要抱我就抱嘛,不要忸怩捏捏的,但后半句我没有说出来——女孩子总是要矜持一点的。

我留了半句让他自行领会,但他并没有明白,只是怔然的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沉沉的痛意。

不过他最后还是抱了我,因为我晕倒了。

挽月说,是皇上把您抱回来的,从桐华宫一路到凤鸾殿,一路小跑着回来的。她说几句话,就抬头看我,又小声说,娘娘,我们都看见陛下哭了,奴婢入宫五年了,头一次见到陛下落泪。

我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缓过来劲之后,第一句话就问她,“挽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本宫?”说怕也不是怕,是有时候怕,比如逼我吃药的时候就不怕我,拿着药碗把我追的无路可逃,那时候她比主子还主子。于是我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对,就又问,“为什么一提到皇帝,你就那么怕我?”

挽月扑通一声跪下,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嘴里一直说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我吓了一跳,叫她起来,她听话起来了,对这个问题却缄默不言。

她不说我也不敢再问,我怕她真的把头磕破了。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缘故,她刚刚磕头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地板都在颤动。

我叫了挽明来,她生的漂亮,但有些木木的,开始的时候,我轻轻松松从她那里套了话。

她说,她和挽月是后来被拨来凤鸾殿的。原先跟着我一齐进宫挽秋挽春都死了,才把她们拨来,改成挽字辈的名字。

挽秋我记得,是几年前死的,但挽春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我问,我喜欢那两个丫头吗?

奴婢来之前听说,两位姑姑都尽心尽力,但您和挽春姑姑更好些。

那我怎么偏偏把挽春给忘了呢?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进宫?

挽明纳闷的看我一眼,娘娘,您当年陪陛下一起征战四方,陛下登基后就封您为皇后,您怎么能用进宫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呢?

征战四方?我只记得我的骑射比太后好,其余的都忘记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病恐怕是很严重了,这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我通通都忘了。多可怕呀,连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一并忘记了。

那……我和皇帝感情好吗?

一问到这个问题,挽明忽然变得很警惕,“奴婢进宫晚,这些事情不清楚。”她垂着头,又说外屋还炖着药,得出去看着火。

这个笨丫头,撒谎也不知道用个好点儿的理由,哪个宫里在主子的寝宫里炖药?不都是放在小厨房里的?我虽然沮丧,但还是不肯放她走,又换个方向问,“宫里现在最得宠的妃子是谁呀?”

挽明一定是看出我的不对劲了,她颤抖着声音,“娘娘,您忘了,陛下这些年都不曾纳过妃。”

我忘了?

我忘了。

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我忘了这三个字,我到底忘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我失望的挥手,“你下去吧。”

“子修,”一抹明黄色的影子出现,像小时候吃的玉米面窝头。皇帝来了,一身寒气,头上还戴着九旒冕,大约是刚下了朝,我瞅了他一眼,贵气自持,威严冷清。和除夕之夜看到的那个爱哭鬼一点儿都不一样。

“子修,我叫子修么?”我坐起来,靠着床。

我分明看见他眼里的惶恐,片刻后,他又如释重负,也在床边坐了下来,只是小心地和我保持着距离。

他伸手,“对,这是你的名字,朕,不,我叫榕城。”

我打掉他的手,闷闷的,“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怎么像个男子?”

他低低的笑,“初见时,你也曾这样说过。”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怀念与温情。看我恹恹的,又和我解释,“你父亲一生无子,就给你起了个男儿的名字,希望你不是男子却胜似男子。”

我听了这话,心里颇有微词,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你别怨他,他东征西战了一辈子,希望能有个儿子继承衣钵。”榕城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犹豫一会儿,终于把我拥进怀里。我并不抵触他的拥抱,甚至觉得我们就应当这样亲昵。

“榕城,我今年多大了?”也许是那天他在我面前哭的太惨了,我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他。

“二十三了,你比朕小四岁。”

“那……我的父母兄弟呢?”

榕城顿,“满门忠烈,为国捐躯。”

我把头埋在他胸膛,虽然对这些亲人并没有记忆,心口却堵得慌。

“子修,我一直都在。”他握住我的手,像发誓一样,“我一直都在。”

我又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我是何方人士,从前是做什么的,读过多少书之类的,他都很耐心的一一作答。

“榕城,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把一切都忘啦?”

他缄默。

“会好的,不管是什么,都会好的。”他把我抱紧了些。我抬头,看见一种莫名的哀愁笼罩在他脸上。

我蜷在他怀里,暖融融的日头透过窗子钻了进来,我就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榕城,我困了,你唱支曲子吧。”

“我不会唱,子修,你别睡,我们说会儿话。”他的下巴放在我肩膀上。我不喜欢子修这名字,仿佛我是个偷穿了女儿衣裙的男子,着实别扭难受的很。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要自己起个名字。”

“好。”他应道,“依你。”

我伸手够到桌边的诗经,随意翻了一页: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这个好不好?就叫束玉。”我也不会取名,好在这些句子美得很,随便挑几个出来就是个好名字。

榕城浑身一震,双臂勒得我难受。我挣扎着起来,却看不清他的神情是悲是喜。他就那样看着我,似乎是佛陀的慈悲,似乎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又仿佛对逝去的悼念。

那样深沉的感情,那样复杂的目光。我看了只觉得害怕。

怕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正月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嫁去了西域的明昭公主忽然回来了。因为西域内乱,她的丈夫儿子都死了,只好亲自带人回来,以表归顺之心。

那时我的病稍稍有了些起色,就捂得严严实实和榕城一起去城门迎接她的仪仗队。

榕城捂着我的手,眉目含笑,“冷么?”

我说不冷,哈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其实我是冷的,但如果照实说,今天就不能出来了。

前几天我悄悄出去玩儿,窝在墙根听两个小宫女闲话。那时候我才知道,除夕那夜,我自己出去了,挽月请太医回来后发现我不在,险些被吓个半死,慌乱中冲进宴会厅里哭着向榕城禀告。榕城大怒,当场掀了桌子,派出整个宫里的人去找。

“听说找了一个多时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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