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对他笑,然而还没来得及弯起唇角,余光便瞥见了面色略显苍白的周晏行。他显然也看到了我,但并没有走过来,只匆匆一眼,便不再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封情回教室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周晏行在收拾书桌。封情以为他要换桌,孩子气地朝我眨了眨眼,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而我却不觉得这么容易,他应该只是在收拾桌面,仅此而已。我走到他身侧的时候,他便不着痕迹地躲开,也不说话,因为垂着眼皮,我只能看到他鸦羽似的睫,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坐在最角落。这个位置并不好,看黑板时还会反光,以至于我时常会在反光的时候跟不上笔记,只能下课借同桌的笔记。后来和周晏行做了同桌,我不敢借他的笔记,即便知道他是年级第一,我也只字不提,只能自己上课的时候尽力地去看清黑板上的字。
他似乎一直在等我向他开口,每每我尽力去看板书的时候,他总是会目光温柔地看向我,却让我有些不自在。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不敢和他有过多的接触,而他也看出来了我的意图,便也开始尽量减少所有目光接触与肢体接触。
封情说,周晏行看我时像是想要把我拆吃入腹一般,饿了很久的狼似的。
有时我也会有这样的错觉,便疑心他会吞吃了我,一根骨头也不会留下。
但既然是错觉,我就不会有过多在意。错觉只是一瞬,又不能成真,如果成真,那毫无痛苦地被吞掉,也是一种很好的死法。至少我不想被尖牙利齿的狼咬得血肉模糊,吞吃人类毫不犹豫的怪物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因为……我最怕疼了。
“林笑。”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颤,低下头去翻找书架上的书本,“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
“你讨厌我吗?”
我的手顿住了。
……其实我并不讨厌他,甚至羡慕他。只是我莫名地害怕他,或许是觉得,我们本就是两类人。我是在阴沟里苟延残喘,而他是一出生便拥有一切。我怕他大约是这个原因。
或许是表现得太过激,让他以为我十分讨厌他。
但羡慕只要存在心里就好了,说出口反而会很别扭。
我翻找到了自己的涂鸦本,很平静地告诉他:“我没有讨厌你。”
周晏行说:“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太……”
他又在道歉了。从那之后,只要有机会和我说话,他开口就是“对不起”,似乎是真的怕我讨厌他。
我翻开涂鸦本,又拿了一支笔,抿着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对我的痣和笑那么执着。他总用一种我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温柔来看我,目光黏在我的痣上,或是我的后颈。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噩梦,我在本子上又添了一只眼睛,然后用红色的中性笔狠狠地划掉。
沉默着的周晏行忽然伸出手指,点在那一只被红色中性笔划得乱七八糟的眼睛,问:“你在害怕它吗?”
我看向他,难得与他四目相对,淡淡地回答说:“不,我恨他。”
铃声忽地响起,周晏行指尖点在眼睛上,目光沉静地看着我,说:“可我觉得不止这样。”
“林笑,你恨他,还想要他永远消失,对不对?”
心底最隐秘的欲望被人揭开也毫不恼怒,我低笑,说,是啊。
我就是恨不得他去死啊。
降温了捏。
在天津被雨夹雪冻死了的人如是说。
第5章 夏蝉
我听不见老师讲了些什么。
它们过了我的耳朵,却入不进脑子。我记不住,也不知道,只一个劲儿地在那一页纸上画了不知多少的眼睛,清一色地被红色覆盖,乍一看十分瘆人。但周晏行却一直看着那些猩红的眼睛,直到老师点了他的名,他才回过神,慢悠悠地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回答完了老师的问题便坐下了。
我看不清老师什么表情,但也大约能猜出来是十分满意的。
周晏行和我说的悄悄话我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能听见聒噪的夏蝉在树上鸣叫。
它好吵。我抬起眼睛看黑板,模模糊糊的,总是看不清,于是更加烦躁。津城六月的夏天像是个巨大的烤炉,而我是烤炉里的炭,被火裹了好几圈,既热又燥,还要听聒噪的蝉喋喋不休地说话。
周晏行就不那么烦,他只偶尔和我说,可我听不到。
我好累,昨夜的噩梦已经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
整整四节课,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放学时封情又来找我,在周晏行晦涩不明地目光里朝他挑衅似的笑了一下,揽着我的肩便走,丝毫不怕周晏行。他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像那天晚上和我说“惹不起我们就躲他”的样子,这总算让我想起他高低也算个小少爷,至少在高度上是和周晏行持平的。
封情问我上午过得如何,我说还好,只是课没怎么听进去。其实是连台上老师讲了些什么我都没能听到,浑浑噩噩地画了一个早上的眼睛。浑浊的、清明的、带着血丝的,但无一例外地全被我用笔划掉。
“走吧,今天请你吃食堂的红烧茄子。”封情笑了笑,“看你魂不守舍一早上了。”
我们两个身旁不断有人跑过,飞奔向食堂。封情和我走的不紧不慢,到了食堂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他把我推去找位置,自己去排队打饭,就淹没进食堂的人群里了。
想要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找到空桌实在是不容易,好在一处角落里还剩下一张四人桌,我便去占了。封情打完饭,艰难地挤出人群,又找了我好半天,我看不下去,起身去找他,替他端了一份饭菜,再回到那张角落里的四人桌时,周晏行已经带着一个长相俊逸的男生坐在了那里。
封情见了那男生,脸上顿时生出了厌烦,不想去了,拽着我要去再找其他地方。我四下巡视,食堂里依旧没有空桌,人多得让我看了头皮发麻,只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劝说:“没有地方了,先拼个桌吧。将就一下。”
封情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坐在了里边。
我正要坐到他身边,周晏行身边的男生忽然站起身,走到封情身边坐下。封情面色沉了下来,我正要开口再劝他,周晏行却把我拉了过去,强硬地把我按在了座位上。我不解地看向他,他指一指封情,笑容浅浅的,没有说话。
我愈发疑惑,只听见封情冷冷地说:“冷白,麻烦你离我远点。”
那叫冷白的男生抿着唇,喊他:“……封情。”
我默默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茄子送进嘴里嚼了嚼,心想,多半封情的桃花又来了。
封情从来不缺桃花,不论男女,似乎都会为他折腰。我就曾经见过不少被他拒绝的女生及小部分男生,在学校论坛上说“封情的长相的确是和他的名字像,可性格却一点也不像”。这帖子到现在还在论坛里标红加精,时不时地就会被我拿来取笑他一番。
封情不理他了。我被周晏行强行按住,便看了一会儿戏。谁知城门失火,殃及了我这条可怜的池鱼。起因竟然只是因为封情对我说了一句“今天的土豆炖得不错”,并且从饭盒里夹了一块软糯的土豆给我。冷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周晏行也用那种温柔得近乎毛骨悚然地目光看向我,我腹背受敌,只能沉默地低头扒饭,心想,沉默是金。
同时在心里痛骂封情不是人。
周晏行淡然地给我夹了一筷子他的鱼香肉丝。
我摸了摸肚子,试图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我饱了。
但他丝毫不在意,并且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便低头吃了下去。于是周晏行便笑了,十分餍足地眯起眼睛,不见昨天的半分萎靡。
肚子有些撑,我不敢喊封情,因为周晏行还在看我,而封情也自顾不暇。正当我想不到办法脱身时,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机救世星一般地响了起来,我甚至忽略了那一段荡气回肠的好运来,正要接起,看到那串号码之后,便冷下了脸,将手机熄屏。
我不禁干呕了起来。
梦里浑浊的眼睛又出现在了眼前,我心里堵得慌,又觉得恶心。
“林笑,”周晏行轻柔地抚着我的背,温声说,“不舒服的话,下午可以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