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喊了封情一声,他便哀叹了一声“我的老天爷啊”,又认命地来扶我。与此同时,我还收获了冷白略显阴森的脸色,于是一条手臂直接攀上封情的脖子,让他快点离开。
然而没多久,那首好运来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封情替我接通了电话,体贴地没有按扬声器,面色不善地把手机地给了我。
林承宇出口成脏,张口便是婊子养的。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无端的辱骂,波澜不惊地说:“没事就挂。”
他顿住了片刻,紧接着,又是比刚才更难听的词汇。我并不在意,但封情却皱起了眉,想要夺过我的手机。我摇摇头,食指点在他唇上,叫他不要出声,朝他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你他妈把钱藏哪儿了?!”
“跟你有关系吗?”我冷笑,恶毒地说,“我妈给我的钱,你一毛钱也别想要,也别想着在我手里找着银行卡,取了钱就去赌。林承宇,我巴不得你去死,你还跟我要钱?你他妈就算被要债的砍死了,也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一腔怒火得以发泄。我扶着封情的肩膀,喘着粗气骂道:“没有你,我能跟我妈过得更好。你他妈就是个人渣!”
眼前水雾朦胧,逐渐模糊了视野。我挂了电话,忽然觉得很无力,手一直在颤抖,封情的嘴巴一张一合,而我只能听见嗡嗡的耳鸣声。
我连扶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迟缓地蹲下身,低着头,捂住了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只沉默地落泪,不肯哭出一点声音。
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封情蹲下身,揉了揉我的头顶,说:“笑笑,你抬起头,别捂着眼睛。”
我不肯照做,他就强硬地迫使我抬头,把我的手拿开。
“这不是你的错,笑笑。”他说,“从来都不是。”
我难过地嚎啕出声,抱住了他,抽噎着问:“为什么啊?”
封情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抱紧了一些,说:“笑笑,不要哭了。”
他从不会安慰人,这点很像他母亲。我们两个小时候在外边受了欺负,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淤青,哭得邻居都从围墙后面大喊吓唬我们“再哭就把你们炖了吃”,结果我们俩哭得更大声了。这时候静姨就会来给我们上药,从不说一句安慰的话,总是沉默的。
我小时候挨了林承宇的打,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时候,也会跑去封情家。静姨会吃惊地看着我身上的伤,但不多问,拿出药箱帮我擦药包扎,然后安抚我,温柔地揉着我的头顶。
静姨看得出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是医生,没少见过这样的伤。她惊讶于一个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于心不忍时,会把我留在家里过夜。很多次,我都是因此逃过了林承宇的毒打。
封情的温柔和静姨如初一辙。
而温柔的人总是会被善待的。
但我是不同的。我遭遇的一切都和他们不同。我知道自己有时太恶毒,可对待林承宇这样的人渣,不恶毒一点,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但是……恶毒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吧。
可我只是想在人渣手里活下来,不想再挨打了。
“封情,”我目光空洞地问他,“是不是我死了,才能清净下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教室的,听封情说,我那时像是丢了魂儿,行尸走肉似的,脚步都很沉。
下午的的课也浑浑噩噩地捱了过去。
我先周晏行一步回了宿舍,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蜷着身子面对着墙,竭力想要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周晏行一进门便喊:“林笑,你还在难受吗?”
这个下午我过得也不舒服,只觉得头晕脑胀。在教室的时候周晏行询问过我很多次,要不要去医务室,我当时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没想到他回了宿舍也还惦记着。
我闷闷地说:“没关系。”
实际上还是很难受,还跟班主任请了假,晚自习也不去了。
聒噪的夏蝉吵得我无法安睡。在他回来前我就已经试图入睡,却一直没能睡着。我听见他拉开抽屉的声音,不知在找什么,很快翻找的声音便停下了。他倒了一杯水,玻璃杯放在桌上,“嗒”地一声,我后背被戳了一下,便慢吞吞地从“茧”里探出了头,转过身看向周晏行。
他狭长的凤眸里亮晶晶的,我弯下腰,他微凉的掌心便挨上了我的额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飞快地收回了手,又去翻他的小药箱了。
头好晕。我又倒在了床上,喉咙干渴得要命。
过了一会儿,周晏行才端了一杯冲剂,走到我床边,低声说:“笑笑,起来喝药。”
我已经晕得不想再和他纠结称呼的问题,艰难地撑起身子,把那杯冲剂喝完,哑声说:“谢谢。”
蝉忽然不叫了,我眼前朦胧一片,也和蝉一起沉默了下来。
周晏行说:“不是你的错。”
他果然听到了,也看到了。
我躺了下去,嘶哑地笑出声,说:“谁又能说得清呢,说不定我活该这样。”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便沉默了下去,和那只蝉一样。我又笑了一声,说,别管我了。
让我烂在泥里吧。
不知道写了什么,晕乎乎的。
(´△`)会有小黄灯吗
第6章 红痣
那个晚自习,周晏行也没有去。
他请了假,说是要留在宿舍里照顾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明明我们两个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我问他,为什么管我?
“因为你很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他顿了顿又说,“很像猫。”
我把被子裹得更紧,垂下眼睛,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没有说话。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和流浪动物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个人渣父亲,即便再否认这一点,我也依旧和他有血缘关系。
我没有问周晏行到底听到了多少,有些东西剖开来放在明面上是很痛苦的。我已经很痛苦了,不想再痛苦下去。明明痛苦从不会让我变得更坚强,但它一次次地找来,把我踩下更深的黑暗,让我越发脆弱。
我不止一次地想,死掉就好了。
但我只能逃避似的睡过去。
迷蒙间,好像有人捉住了我的手,轻轻揉捏着,抚着手背上那一道狰狞的疤。
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挣脱不开。那道疤是林承宇拿酒瓶碎片划的,很深,也很长,横跨了我的整个手背,一直到手腕上。那时我哭着,我求他不要再割了,好疼,又对他哭喊着说,我要死了!求求你,求求你!
他没有停手,最终是邻居听我哭得撕心裂肺,去报了警,又把我送去了医院,打了破伤风,包扎好了伤口。
邻居问,你妈妈的手机号,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我说,我记得静姨的。
于是我说了一串号码,他拨通了电话,把手机递给我。电话一接通,我还未说话,那边温柔的女声便问,请问是哪位?
我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静姨,我好疼。
我好疼,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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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是黑的。我被渴醒了,却因为头晕实在是不想下床,便目光呆滞地盯了一会儿窗户,才揉揉酸涩的眼睛。低头时,看见周晏行桌上的小台灯发出暖融融的光。
他在写卷子,并没有察觉到我醒了。我舔了舔嘴唇,喉咙实在干渴得要命,就忍着头晕下了床。结果没踩稳梯子,险些掉下去。动静太大,周晏行吓得打了个颤,回头看我时,我还挂在梯子上,因为打扰到他而有些窘迫,又不敢和他对视,我便飞速地下来,拿了桌上的保温杯,去热水房里打水喝了。
热水隔着保温杯都烫得慌,我用衣袖裹着杯子,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往宿舍走。楼道里没开灯,黑黢黢的,让我想起来筒子楼里忽明忽暗的老旧的灯,还不如不亮。
手背上的疤痕隐隐作痛,明明已经过去好多年,我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种被划破血肉的疼。那块沾了血的绿色玻璃还总是在我的梦里,在我眼前摇晃。每每透过模糊的碎片,我都能看到林承宇那张恶心的嘴脸。
回到宿舍的时候,周晏行还没有上床,暖融融的光映在他脸上,睫毛投下了一片浓密的阴影。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床,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保温杯的瓶盖拧开,小心翼翼地朝瓶口吹气,抿着唇喝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