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只觉得她们很像小麻雀,叽叽喳喳的,有些吵闹。
好在上课铃响了,我总算得了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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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情自从知道我和周晏行做了同桌,便如同点了火的炮仗一般炸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跟炮仗似的炸了,持着不懂就问的心态问了他,他却扯着我的耳朵骂我,又骂周晏行。可他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周晏行不是什么好人”“别让他靠近你”,诸如此类的话。他总算松了手,我揉了揉受罪的耳朵,心想,他是不是好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往后我们至多只是同学录上一页纸的关系罢了。
封情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都没感觉出来?”
我反问他:“那不就是富家少爷看贫民窟乞丐的眼神吗?”
封情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我迟早被你活活气死。”
我面无表情地回:“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把我轰出了宿舍,骂道:“逆子,滚!”
“砰”地一声巨响,我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关在了门外,连上边的门牌号都好像在嘲讽我。
姓封的炮仗这几天炸了好几回,以至于我每次回宿舍对上周晏行,总是有些心虚。尤其是他对我笑的时候。
比如现在。
夏夜蝉鸣吵,蚊虫多。我被咬了几个包,受不了痒,便忍不住去挠,一不小心就挠破了,胳膊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胳膊上的抓痕被周晏行看了去,我见他默不作声地拉开了抽屉,从里边拿出来了一个小药箱,打开了小药箱以后,他拿了一支药膏递给我,指着我胳膊上的抓痕,微笑着说:“不要挠,涂这个药吧。”
我接过药膏,低声道谢,心想,他可真是个百宝箱。
拧开了药膏的帽盖,只挤出来了一点往胳膊上胡乱地擦了几下,我便把药膏还了回去。周晏行却摇头,说放在我这里,省的之后被咬,还要再来拿。于是我把药膏收好,又对他说谢谢。
“你好见外。”
“……也没有。”我说,“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走得太近。”
“那封情呢?”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他为什么可以和你走得那么近?”
蝉还在叫,一刻不停歇地叫。周晏行也一刻不停歇地反复问我“为什么”,像是那只聒噪的蝉。他说,为什么我不可以叫你笑笑呢?他们都这么叫你。你不许我叫,还不对我笑。
我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已无处躲藏。他靠了过来,影子一点点地遮住了我,像是他的影子把我吞掉了。我又想起了那天夜里路灯下的影子。影子笼住我,又吞掉我的影子。他的影子像怪物一样再次把我吞下去了。
我看到他伸手,手指挨上了我的眉,很轻地抚了一下眉角,紧接着手指又往下移了几分,到了眼角,十分眷恋地——对,是眷恋地揉了揉我眼角下的那颗小小的红痣。
“为什么不对我笑呢?”
他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来,拇指揉搓眼角的力道也大了几分。我疑心他已经把我的眼角揉红了,只觉得那里发烫。等到他好不容易揉够了,却又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
周晏行的眼睛很漂亮,是少见的凤眼,眸子是很浅淡的黑,稍有一点光,就犹如星子般璀璨。可惜现在的光只能照亮一点点,于是这双漂亮的眼睛便沉沉地看着我,令我很不安。
“林笑,”他松了手指,说,“为什么呢?你都不对我笑,只对他们笑。你怕我吗?”
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在疼痛里勉强抿出一个笑来。我想这个笑大概是比哭还难看,但他却没失去兴致,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下我的脸颊。
我眨了眨眼,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我问他:“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一下很疼?”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我的后颈。过了很久,蝉都不叫了,他才说:“对不起,笑笑……”
我想起封情的话。
他是不是好人与我没有关系,但我讨厌他这样。
“周晏行,”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刚才的样子,很像我本子里的一个涂鸦。”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是眼睛。有很多只眼睛在盯着我,我逃不出它们的视线。你的眼睛有一瞬间和那些眼睛很像。有人强迫我去看那些眼睛,就像你强迫我对你笑一样。”
我不想笑,我已经够累了。
而和周晏行对视,又让我想起了最讨厌的回忆。
所以我害怕与他四目相对,那样太痛苦了。
但我最终没有逃过这样的痛苦,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把它们挖了出来。
周晏行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已经筋疲力尽,不想要再听,爬上了床,扯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大大的茧。
痛苦是不会让我蜕变的,它只会把我踩下去,让我跌到更深处的黑暗。
早。
第4章 隐秘
我躲了周晏行几天,连换座位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顺带递了调宿舍的申请,却没想到盖个章还要审核几番,于是只能先到封情的宿舍避难。封情见了我就说,你这样很像没有家可以回的小狗。
我颓废地倒在了椅子上,蔫巴巴地说:“好困。”
“活该,”他呸了一声,说,“让你不听我的话。”
“下巴好疼。”
封情立刻丢下了手里的卷子,慌张地站起身,凑过来看了看我的脸,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他打你了?!”
“他搓我眼角,还捏我下巴,”我说,“力气好大,下巴颏儿到现在还是疼的。”
“惹不起我们就躲他,”封情叹气说,“到时候调了宿舍就好了……别想了,过来教我道题。”
我点头,挪着椅子过去给他看题,心思却飘远了。
我不记得自己和周晏行有什么过深的交集,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也无从得知。不过既然惹不起,那么就当只乌龟躲起来,缩进龟壳里就好。
封情的宿舍如今就是我的“龟壳”。可惜我没能在“龟壳”里待多久,熄灯前宿管大爷来查宿,无情地把我和“龟壳”分离,勒令我立刻回到自己的宿舍,并且亲自押送了我到宿舍门口。
我硬着头皮抬手敲门,没一会儿周晏行便打开了门,看向我时眼神黯淡,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他试探似的喊:“笑……林笑。”
我不理他,径自走进了宿舍,沉默地上了床,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蛹。
周晏行似乎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最终也没说什么,去关了灯。我听见铁架床“嘎吱”一声,很轻很轻,他也轻轻说:“晚安。”
晚安什么呢?
我不知不觉间昏沉地睡过去。梦见了那些眼睛。
那些目光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无数的酒瓶砸向我,那些疼痛并不算尖锐,可钝痛却更折磨人。但折磨远不止这些。还有尖叫、哭嚎、求饶……那些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进我的梦,浑浊的眼球四处巡逻——那是林承宇的眼睛,他摔碎了啤酒瓶,尖锐的玻璃只差一寸就会扎进我的眼睛里。
他拽住我的头发,骂道:“兔崽子,钱都藏哪儿去了?!那婊子给你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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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闹钟响起来之前便醒了。
迷迷糊糊地伸手拿了手机,关上了定时闹钟,我慢吞吞地叠好了被子,缓了一会儿神,才下了床。对铺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我拿了牙杯和毛巾,脚步迟缓地走出宿舍,去楼道尽头的洗漱间洗漱去了。
被噩梦吓醒属实不是什么好事,好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直到洗完漱,封情来找我一道去食堂买早点,我都还浑浑噩噩的。
“你怎么回事?”他皱眉,问,“周晏行昨天又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咬了一口煎饼,嘬了一口豆浆,咽下去之后才回答他说:“被噩梦魇到了。”
封情不大信,继续追问:“真的没有?”
我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抿着嘴笑:“没有。你别这样……像个老妈子似的。”
封情嫌弃地说:“说得跟我愿意管你一样。要不是打小一起长大,我才不管你。”
的确,没有封情,谁会愿意管我呢?
孤僻且冷漠,平庸又寡淡,除了他这个发小,我从没有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