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好自己。”十一敛起笑容,把枪放在她手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一一低头看着手里银色的枪身,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刻意不去看那道迅速离开的背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地板上坐了许久,一一才擦干眼泪去推程隐的房门。
餐盘里的食物一点未动,程隐面朝墙壁,呼吸清浅,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一一把餐盘端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进来,抱着枕头和被子,在门边那巴掌大的地儿蜷缩着。
灯光熄灭,程隐在黑暗里无声睁眼,那低低啜泣声被狭小的空间和死寂无限放大,让她无法忽视。
程隐坐起身来,床板发出咯吱轻响。
一一听到声音,啪地一下按开灯光,手从枕头下摸出十一留给她的枪,双手紧紧握着指向程隐。
一一给人的感觉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同,她活在鲜血和枪声里,心性却生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单纯。
程隐瞥了一眼她连保险都没开的枪,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一一似乎很紧张,她看着程隐平静的神情,竟然生出一点害怕。这不能怪她,只怪程隐的反应真的异于常人。
不怕对手凶狠,就怕对手不按常理出牌。
程隐无声叹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但小姑娘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无措地举枪对着她的时候,她竟然觉得……
这姑娘有点儿可怜?
程隐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
两相对峙之际,快一天没吃饭没进水的程隐肚子咕噜响了一阵儿。小姑娘错愕地眨眨眼睛,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厨房在黑夜里亮起了灯,简陋的锅灶发出轻响。小姑娘一手拎着锅铲,一手扇着眼前呛人的油烟,咳得厉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隐就站在她旁边,一副手铐,铐住了两个人。
小姑娘右手疼不疼程隐不知道,反正她每挥一次锅铲,程隐的左手都要跟着受一次罪。
两个鸡蛋,一碗米饭,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手残党都会做的蛋炒饭。
程隐看着锅里焦黑的蛋和……一小块儿蛋壳,眯了眯眼。
这姑娘好像不太会用枪,也不太会做饭。但她似乎很懂怎么用最常规的方法去杀死一个人。
比如现在。
一一正要去拿另一颗鸡蛋,却被人先行一步。她看着程隐接过她的锅铲,将锅里那一团漆黑看不清原状的焦物铲出来,重新倒了油,单手打了蛋,等蛋熟了捣成碎块,再倒入米饭。
面无表情,从容的动作里透着些许生疏。
一一对了对手指,有些惭愧,又有些无辜。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个本本,唰唰地写了几句话,挪到程隐眼前。
【之前饭都是十一做的,不过我有在好好学】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一一】
也许是夜太深,也许是环境太过安静,又或许是眼前的小姑娘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程隐慢慢地吃着饭,竟也腾出目光瞥了一眼那两行字。
虽然程隐没说话,周身气场也很清冷,但一一还是从她那淡淡的一瞥里得到了安慰,同样地也得到了鼓舞。
她很开心,是那种毫不掩饰发自内心的开心,就像生活在蜂群里的蝴蝶,突然间找到了同类。
她写了太多话,各种生活中她觉得有趣有意义的小事,以及一些听起来很幼稚的烦恼。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十一,仿佛十一就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全部。
十一和一一并非兄妹,他们非亲非故,却都是孤儿。在这个人命分文不值的地界里,死亡是常态,成为孤儿或者孤家寡人也是常态。
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跌宕的命运。还在哺乳期就得适应冲天的血腥气,还在不会使用餐具的幼儿时,就得学着怎么握住武器。
一一的父辈是医生,她的教导里没有掠夺和杀戮。选择不了自己出身的地域,可她在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变异的花。
十一原先没有名字,他比一一更早地成为了孤儿。后来因缘际会,他偶然救下一一,二人相依为命,他年幼却为她撑起一把□□,她天真懵懂,却赋予了他“十一”这个名字以及心底仅存的一点善良。
【十一很好很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写完这句话,一一眼泪啪嗒一声滴溅到纸页上,墨迹慢慢晕染开,她看着看着,哭得更凶了。
程隐的蛋炒饭并未吃几口,不算难吃,也算不上好吃。她确实是饿了,因为胃在抗议,但味同嚼蜡也未尝不是一种折腾。
她放下勺子,望着窗外浓浓夜色,静默地听着这份无助的悲伤。
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但悲伤往往都是源于失去或者害怕即将失去。
黑夜显得漫长无尽。
可当门被踢开的时候,程隐有些无奈又疲累地想,有些人还真是连黎明都不愿意等。
第71章
二小姐披着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风衣下隐约可见两只垂在身侧裹着白色纱布的手。
旁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倒好,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玩命地给你翻出花儿来。尤其是他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体形健硕,背心外的皮肤都晒出古铜的亮色。
来者不善。
这些人一进来,几乎是未语先行,一把将一一从凳子上拎起。一一那小身板在他们面前跟小鸡崽没什么两样,人家单手攥着她的衣领就能让她脚尖离地半米。
一一摔往地上的时候,手铐扯得程隐也跟着跌过去。一一痛得吸气,坐起来的时候已是泪眼朦胧。她看了看身边的程隐,眼神里写着歉意,立马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铐钥匙。
可二小姐没给一一这个机会,当胸提脚踹过来,就像在船上十一踹她那样。
一一伏在地上,手指蜷缩着抠住地面,显然是痛到了极致。程隐急忙去查看,却被人钳住手臂扯到了一边。
“一一!”程隐叫她,一一依旧趴着,只是动作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这就受不了了?”二小姐脚尖踢翻过一一的身体,笑得阴鸷,“怕把你一脚踹死了没得玩,我可没像十一那么无情。他之前是怎么对我的,我都会挨个让你尝一遍,我有多痛,我就要让他有多痛,我有多恨,我也要让他有多恨。”
“不,不对。”二小姐慢慢踱着步,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眼神透着兴奋,“我要让他更痛、更恨!还有你……”二小姐转目盯着程隐,“你我也不会放过。”
她本以为程隐会怕,可她万万没想到程隐听了她的话之后突然就笑了,很轻很轻的那种笑,仿佛刚才她并非恐吓,而是说了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
“你笑什么?”如果二小姐的手能动,她肯定一耳光就扇过去,可她现在做不到,一腔怒火只能靠脚。
等她一靠近,旁边的男子立马伸手挡在程隐面前,中规中矩地说:“二小姐,大姐再三叮嘱过,必须保证运输品完好无损。”
二小姐火没处撒,只能憋着气踹翻小小的圆形餐桌,盛着蛋炒饭的盘子跌落在地,“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行……行!”二小姐无可奈何,眼睛红得渗人,“我他娘的不能动她,那这个狗东西……”她的马丁靴靴底狠狠碾上一一的手背,咬牙切齿,“我也不能动?”
男子背手垂下头,换了一副很恭敬地态度,“二小姐随意。”
“如果我说不许呢?”
冷冷清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适时响起,众人望过去,只见程隐手里握着一块碎瓷片,不偏不倚,正抵在右颈动脉处。
“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我这个运—输—品……”程隐一字一顿,“是不能受伤的,对吗?”
“你……”男子怔了半秒,立即伸手欲夺。可他这边才有动作,程隐那边瓷片已然划破皮肉,渗出血来。
男子手停在半空,程隐浅笑,眸光狡黠,“一厘米左右,要不要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男子摸摸光滑的脑袋,火大又拿她没办法,“你到底想怎么样?”
“简单。”程隐说,“从现在起,一一归我了,任何人都不得伤她一丝一毫,听明白了吗?”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看着二小姐,而这位二小姐斜挑着红唇,直直与她对视,冷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