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管家微微躬身，“少爷回来了。”
江先生不懂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是怎么回事，便问，“怎么了？”
管家视线掠向安琪母女，示意有客人在，不太方便说。
江先生沉眉思索片刻，说了声“失陪”，起身往外走。
江夫人心里想着是不是江澈出什么事了，难免着急，可也不好把客人晾在这里。好在安琪母亲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通透人，意识到她们在这里不方便，于是开口辞行。
两拨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口处刚好看到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前方圆形的喷池边。
车门打开，车上的人下来。看到身形俊逸的江澈，江夫人忍不住上前一步笑着挥了挥手，“儿子。”
江澈面无表情地往那边扫了一眼，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一眼里，躲在母亲身旁的安琪怔愣半晌，面颊上后知后觉地悄悄腾起两坨红云，而后羞赫地往母亲身后再藏了藏。
然而下一刻，众人看着江澈弯腰进车，再次起身的时候，怀里已然多了一个人。
待看清依偎在他肩颈处，睡容沉静的女孩儿时，安琪一颗怦然而动的心仿佛在短短一瞬间冰封凝滞。
江夫人笑容霎那间僵住，握着貂绒披肩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满心皆是震撼疑虑，一秒钟内心里闪过无数种猜测。
江澈朝父母点头问候，平静地侧头吩咐旁边的人，“去把宋医生请来。”
“这……这是……”安琪的母亲惊愕不已，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并未多做任何解释，江澈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径自往他住的那栋楼去。
江先生倒并无任何异色，一派如常地对安琪母女寒暄几句，叫来司机送她们回家。
第41章
房间里烘腾着暖意，渐渐驱走从外边儿裹进来的周身寒气。可江澈依旧觉得很冷，似乎冷得手都有些僵硬，不大听使唤。
才这么短短的时间，程隐先前苍白的脸色已经慢慢浮上不正常的潮红。哪怕处于昏睡状态，身体的不适还是让她难受得皱紧眉。许是呼吸不顺畅，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张开，但气息却很轻。
宋医生拎着诊箱进来的时候，江澈只是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沉默地收回视线，浑身透着一股阴郁。
年轻的医生斯文地扶了扶眼镜，隐在镜片后的目光敏锐而犀利。他看了看床上的女孩儿，又瞧了眼江澈的侧影，微微单挑眉峰，一副洞察了然的神情。
江澈就这么坐在床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宋医生打开诊箱，拿出一支水银温度计，甩了两下之后递过去。
江澈没有接，眼中有明显的不解。
宋医生说：“既然你在这里，我个人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你亲自来比较合适。”
江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色，“不是有电子体温计吗？”
宋医生在这刹那间捕捉到少年身上难得一见的窘涩，心里顿觉纳罕，面上却是救死扶伤的严肃。他说，“电子的没这个准。”
江澈拧着眉接过来，看看温度计，又看看程隐，只觉得无从下手。
这实在怨不得他在这种时候犹豫。毕竟他和程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虽然拥抱过、亲吻过，甚至同床共眠过，但也仅限于此。
江澈喜欢程隐，因为喜欢，便会忍不住想吻她，他觉得这很正常。可更近一步的身体触碰，便算是越线了。
江澈清醒自制地让自己站在线外，他的这份喜欢，他视作珍宝的人，理应得到相应尊重。
但现在……
形势所迫。他心里默念。
天人交战数秒，江澈在一番自我心理疏导后，对宋医生说，“转过身去。”
宋医生：“……”
我看你愁得跟天塌下来了一样，想找个事情稍微缓解一下你的情绪，结果你还让我一个有专业素养的医生避嫌？
宋医生面上笑嘻嘻，内心很无语。果然，私人医生有钱，但没有人权可言。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宋医生的专业诊断。戴上听诊器，看上去依旧正直而庄严。
“肺部炎症引发的反复高烧。”
最终的诊断结果和在瑜安医院里的差不多，但私人医生的好处就是他不会说一堆你根本听不懂的专业名词，而且能很快地以实际行动帮你解决这些问题。
“炎症消了再安心修养两天，就没什么问题了。”宋医生把点滴的滴速调慢一些，“放心吧。”
江澈避着针管小心地把程隐的手放进被子里，微微点了点头。
宋医生整理着带过来的医用物件，似是想到什么，说，“我刚才回去的路上遇到老爷子了，问了我小姑娘的身体状况。”
江澈“嗯”了一声，片刻后才说：“我之后会跟他们解释。”
“你心里有底就好。”宋医生也不多言，再次看了两秒床上的女孩儿后，无声离场。
从昨天程隐昏迷，入院，再辗转回家，江澈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也许是从陌生的瑜安回到他游刃有余的领地，也许是因为他把程隐带回了他觉得安全可靠的地方，压抑的情绪渐渐回转，这十多个小时积累起来的疲惫，让他眼中慢慢有了倦意。
他扯掉围巾，努力撑着清明保持着一份谨慎。程隐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动一下，江澈怕输液针错位，手轻轻固定在她手腕关节处。
窗外灰蒙暗沉，好似要下雪。那偶尔呼刮过的风，成了这方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输完液已经是两个小时后。江澈拙缓地拔掉输液针，按着程隐的手背等了一会儿，见不再流血了才松开。
程隐睡得很沉，防备意识显然没有平时那么强，褪去那层坚硬的伪装，稍稍恢复正常的面色浅浅地露出点委屈。
江澈默默注视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酸涩得不能自已。
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江澈俯身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起身关灯，退出房间。
江澈住的楼与父母刚好隔着一片小竹林，冬季依旧青葱。林间小径铺筑着鹅卵石，曲折清幽。
江澈踏着寒风匆匆而行，转过一道弯后，一抬头，脚步猛然顿住。
江老爷子和江先生江夫人就在竹林另一头，看着正要往这边来。
“爷爷，爸妈。”反应了片刻，江澈才继续往前走，“外边儿这么冷，你们怎么过来了？”
老爷子盯着他半晌，不待江澈走近，轻哼一声，转身拄着拐打道回府，没有一点儿作为曾经上位者的冷肃和威严，倒像个负气的顽童。
江夫人摇摇头，有些无奈，“儿子，你再不出来，你爷爷就要让你爸去踹门了。”
江澈态度诚恳，“我的错。”
江先生未置一词，伸手环着夫人的肩往回走。江夫人边走边问，“小姑娘的身体情况宋医生跟我们说过了，只是……咳咳……”
江夫人被风呛了一口，江先生立马伸手虚虚遮挡在她口鼻前，回头瞪了江澈一眼，神情有些不悦，“别理他，回去再说。”
江澈在这一眼里读出了“臭小子，都是你害我我老婆讲那么多话”的霸道警告。
看似没什么杀伤力，实则全是狗粮暴击。
江澈无声叹气。虽说看了十多年也免疫了，但每每这个时候还是会觉得很无语。
管家带着佣人候在门外，诺大的客厅空旷得一丁点响动都被无限放大。
既然清了场，那就说明老爷子对今天的事情是格外在意的。他给孙子留足私密的空间，同样的，他想听的，也是真话。
桌上茶雾袅袅，老爷子稳坐上座，看不出喜怒，侧面沙发上的江先生一副任事态随意发展的姿态，倒是江夫人露出几分温婉的担忧。
说实话，这种场面江澈其实并不怵，甚至带着点从容。自打跟程隐确定关系，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好在，这一天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江澈撑着扶手垂眸沉思，长辈们也没有出声催促。两分钟后，江澈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坚定且郑重地开口，语调和缓，说出的每个字却仿佛重若万钧。
“爷爷，爸妈，今天我想正式跟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关于她个人，她叫程隐，是我从高一默默喜欢了一年，高二费劲心思才追到女孩儿。至于她的身世，我觉得这并不重要，但你们作为我的长辈，有知情权，也早晚会知道，我也并不打算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