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的身世客观陈述出来其实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可问题就在于江澈没办法像个旁观者一样去提及程隐的过往,他带着自己的主观情绪,而这些情绪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每一刀都能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心口。
那种沉重压抑的烦闷就像隐藏在内心深处危险因子的发酵剂,他会克制不住地想去把那些带给她伤害的人统统撕毁。
他可以伪装出外表的沉稳,但他没办法做到内心的平静。
没有人能对他这份在意和喜欢感同身受,所以没有人能知道他有多心疼。
她的孤独,她的刚强,她游离在人群外的漠然,都让他想倾尽全力,把她暖起来。
十七岁,在大人们看来叛逆、轻狂,又少不更事的年纪,江澈带着他心爱的女孩儿回家,坚定无畏地擅自许给她一个未来。
“我江澈喜欢的人,不论其他,是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跟我在一起的。”
第42章
程隐这场病来得突急,就像积蓄多年的洪流乍然间寻到了一丝裂缝,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炎症并没有如预期那般顺利地消下来,高烧倒是退了,接着就是低烧不断。江澈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半刻不敢松懈。
连着宋医生都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了,就在楼下客厅里候着,困了就抱着抱枕眯会儿眼,省得他回去连床都还没沾着,草木皆兵的太子爷又使人来叫他。
江夫人来看望过几次,见江澈不吃不喝地守在床边,劝了几次没劝动,只能摇头而回。最后眼看不能让他继续糟蹋自己身体,江夫人也不出言劝了,只是捏着手帕侧头擦擦没有任何湿意的眼角,一脸自责心疼,欲语还休。
明知做戏的成分居多,江澈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然他那宠妻无度的父亲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给他记一笔。
江夫人看着他乖乖把饭吃完,把汤都喝干净,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而这次来,她依照往常一样先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两秒没有回音,才拧动门把半推开门。
她原本要迈进去的脚不知怎么的又收了回来,看了半晌,会心浅笑,动作轻缓地把门合上。
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下楼的佣人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夫人今天不看着少爷吃饭了吗?”
江夫人未语,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而此时江澈的房间里,一脸病容的女孩儿睡颜安静,一米八几的少年和衣侧卧在旁边,被子压在身下,没脱鞋的脚微曲着搭在床边,看似已入深眠。
不远不近的距离,十指相扣的手,没有任何越界的轻浮之感,倒让人觉出几分纯真的相依相伴。
空中飘起了黑色的小点,落至眼前,又是片片洁白。江夫人凭眺竹林小径,望着丰神俊朗的江先生撑伞而来,露出柔柔一笑。
竹叶上积了层浅白,江夫人忍不住伸手出去戳玩了一下,又被江先生把手捉了回去。
“有心事?”江先生牵着她悠然漫步。
江夫人轻轻一叹,“我只是有些感慨,就感觉恍然间,咱们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他总要长大,要肩负起很多责任,也会成为别人独一无二的依靠。”
江夫人抱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和你一样?”
江先生把伞往她那边微倾,“他会做得比我更好。”
程隐醒来的时候嘉兰的第二场大雪已经覆山遍野。光线入室,一时间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她的手一动,睡着的江澈也条件反射地惊醒。
“你醒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探手过来摸摸程隐的额头,虽然感觉出体温正常,但鉴于之前的情况,江澈也不敢高兴得太早。
“难受吗?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程隐顿了片刻,才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直直地望着江澈。
期间程隐有醒过几次,但那会儿基本上迷迷糊糊的,她说了什么,江澈又说了什么,其实她不大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江澈好像把她带回家了。
江澈见她不说话,不免心里多想,语气都带着几分小心,“我没顾你的意愿带你回家,你生我气了?”
程隐恹恹的神色扯出点笑容,抬手曲起食指似有若无地蹭蹭他的面颊。
“没有的事。”她说。因为许久没说话,她一开口,嗓音都有些沙哑,最后一个字甚至没了音。
程隐忍不住干咽了一下,只觉得嘴巴里边苦苦的。
江澈观察得仔细,当即利落地爬起身,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大步出去了。
窗明几净的厨房破天荒地迎来了尊贵的小主人。一阵翻箱倒柜后,江澈转头看向被他轰到门口的众人。
张姨忙不迭地上前,试图在失业的边缘挣扎一下,“少爷,您需要什么我来就好,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啊?”
江澈扫着储物柜里陈放的东西,说:“你帮我找一下蜂蜜。”
张姨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罐,“没有纯的蜂蜜,加了柚子的您看行吗?”
江澈接过来瞥了一眼,点点头。
玻璃茶壶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江澈舀了一大勺蜂蜜放在里边搅了搅。张姨本想阻拦,但江澈动作太快,所以张姨只能神色复杂地盯着壶里翻滚的柚子皮。
“哦……对了……”江澈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招了招张姨,“你们今天不是去买了年货吗?我看看单子。”
“这……”张姨把单子递给他,斟酌了一下之后有些吞吐地说,“本来是要今天去的,夫人说……下雪路不好走,明天再买……也是……一样的……”
在江澈那不咸不淡的目光中,张姨讪讪地闭了嘴。
这种说辞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今天下雪路不好走,明天就好走了?江夫人性子温婉,待人温和,很少会苛责下边儿的人,但少不了有些人钻孔子偷奸耍滑。
江夫人不计较那是性格使然,可江澈不是。他平日不在家,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让他撞见,眼里便揉不得沙子。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把单子随手放在台面上,拿了支木托盘盛住玻璃茶壶,又半揭开茶盖,让它散热。
英俊的男孩儿本身就很养眼,尤其认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他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攻击性,甚至给人一种温雅的错觉。
张姨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内心松了一口气。可她那一丝窃喜还未上心头,就被江澈接下来的话泼进了冰窖。
“平日里采买的私下抽成,季度奖年终奖,股票分红,抛开其他琐碎的福利不提,就说薪资……”
江澈靠着柜台,神色淡淡,语调慢条斯理,“我自认并没有亏待各位。既然大家求的都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那我想要同等的回报不过分吧。明天就是除夕,现在是下午四点,可你们连自己的职责都没有尽到。”
张姨精明的一双眼慢慢蒙上了不忿,门外许多人看着,她丢不起这面儿,一张脸涨得通红,就像被了扇了巴掌,火辣辣的疼。
那些旁日里受她无端责骂的佣人都深深地埋着头,她余光瞥过去,看到他们微微颤抖的肩,知道他们在幸灾乐祸。
她咬了咬牙,想着先认错,先混过这一关再说。可她万万没想到江澈是个行事果断的性子,连让她为自己开脱的余地都没给,直接就把她开除了。
“去跟管家说一声,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张姨眼睛都瞪圆了,有些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江先生和夫人都没说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开除我?”
然后她就看着江澈一点一点地扬起了笑容,像是听到什么新鲜的笑话,没有任何嘲讽,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笑。
他说,“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以后我还是得常回来露个脸,不然别说我在“安景合苑”还有没有话语权,可能在门口就被安保给拦下来了也不一定。”
目光转冷,没再搭理张姨,江澈视线往门口一扫,叫来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伸手往采买单上一指,噼里啪啦点了一堆,“其他的可以明天,但这些今天晚上我必须要看到。”
男人圆圆的小眼睛努力睁得大大,再三确认自家少爷指定要买的这些东西都是贵的,大补的。
不用想都知道是为谁买,但男人还是好心提了一句,“少爷,这大病初愈其实是不宜大补的,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