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千姜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雀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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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后,宋府上下对威千姜的态度全然不同。黄金千两,不足一个时辰,便豪掷出去救人,这是何等的珍视。即便后来良玉带队将那些作恶之人一网打尽,却仍旧难以消解此事带来的震撼,上上下下都对千姜多出好几分尊重。
回府不久,宋清嵘夫妇与亲生骨肉原本疏远的关系,倏忽亲近了许多。宋家嫡女——宋郁初,名正言顺地入了族谱。虽然不知道宋忆慈的名字还在不在,但是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是有目共睹的了。
饶是如此,宋将军仍旧心存芥蒂,有些许不畅快,思前想后许久,他总算下定决心:把这个宋二小姐赶紧嫁出去,早一日疼上孙子,也就早一日解脱。
宋将军在皇室贵胄,名门望族的人中选来选去,只有二皇子宿昱入的了法眼,于是去拜会时,不免拉上了威千姜。
千姜不懂得老父亲的一片苦心,她只是怯生生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静候二人把话说完。
可他们谈论的东西太过无趣,千姜站着站着便跑到了门外,正好与二皇子的侍从撞个满怀,千姜正发愁,这下仿佛待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与他攀谈起来。
“宋姑娘说的可是在崇定楼上的事?”
“是。”
“据属下所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一直都是太太平平的。”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昭京城到处都是告示。”
“属下从未听闻。”千姜不甘心,又拉住身边的一位侍从追问,结果上上下下皆说,并没有什么崇定楼惨案。看众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她猜到了是在刻意隐瞒,末了,她又不得不感叹,宋府的人果然是权势滔天。她仍旧不甘心,软磨硬泡,“若是哪位愿意告诉我当日实情,我不仅不会说出去,还会有赏银。”
果然银子是最有用的,话音刚落,方才站在一边犹豫不决的人开了口,“小的听崇定楼的看守说,那日……城楼上的确有些风波,但是都是小事……”
“我问你,是不是有一个红衣服的人,他最后去了哪儿?”那日,何权起了杀意,为了保住斜也,千姜只得先舍弃南宫鸿,毕竟他武力高强,自能逃出生天,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她都没有任何南宫鸿的音讯,心下不免有些担心。
“有人看见,好像是被何公子……带走了。”
“人还活这么?”
“活着,只是晕了过去。”
“宋姑娘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说得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千姜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那奴才旋即眉开眼笑。
“宋姑娘,何事聊得这么开心啊。”
千姜循声望去,见宿昱正站在眼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千姜恭敬地礼毕,却见他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连宋清嵘都是喜上眉梢。
“殿下,千姜第一次来您府上,感觉气派得很,不免话多了些,真是贻笑大方了。”
宿昱朗声笑道,“千姜来得真是时候,王府正要肄仪千秋日呢,今儿正好冯子力也在,千姜姑娘第一次来,让他教教你千秋日的礼数,至于鞑靼增兵的事情,容后再议。”宿昱朝宋清嵘说着,抬手示意往东边去。
鞑靼?千姜这才想起那日在崇善寺的所见所闻,五皇子宿望与鞑靼有勾结的事……千姜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此事恐怕……”
“哦?原来你也懂经略之事。”宿望打断道,又摆摆手,“今日与将军聊了许久,颇为畅快,有什么等席间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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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嵘也没想到,千姜运气这般好,第一次跟着自己出门拜会,便碰上了这样的盛会。肄仪千秋日是昭京城的贵胄们都要参加的。
没邀请宋家,想来是殿下对近日的风波有所耳闻。二人却这么好巧不巧赶上了,千姜还以宋家嫡女的身份露了脸,又承蒙二皇子关照,以后的非议便也可以少许多,待会儿一定要与殿下多吃两杯,宋清嵘想着。
☆、戏台初上
二皇子府上的戏台,是比照着皇城内的戏台做的,只是构造、纹饰、规格等略有不同,那额枋与垂花柱之间的水波纹雀替,用的是靛青与素色,虽然少了几分威严,但看起来若海浪翻滚,多了些许灵动。
每一年的御览戏都是必不可少的,今上最喜欢从民间选一些戏班子,有趣味不说,还顺带体察下民情,这就苦了民间的梨园子弟们,不仅要适应大的戏台,还要提防唱错词掉脑袋,特别是这一次的千秋日,圣上龙体初愈,断不能扫了兴致。
《五福戏》第一个登场的武旦,深吸一口气,从入场门翻滚而入,总算粉墨登场,他一边唱着,一边忐忑地俯瞰对面观戏阁中众人。
小心翼翼地唱完第一句,没有任何异常,他这才宽了宽心,却听见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又突然地安静。
鼓掌的不是别人,正是威千姜。
见阁楼内众人都没有反应,千姜这才将双手微微地合在一起,尴尬笑道:“还不错,还不错。”
岂止是还不错,简直是大开眼界,千姜何曾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戏台,更别说能坐在视野极佳的观戏楼内全程欣赏,角色尚未登场时,她便欣喜难耐,这阵欣喜不为别的,为的是她总算不用接受众人盘问了,更不用假装大方地忍受角落里的凝视。
“千姜喜欢就好,本王听说,这是九弟点的。”宿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偏头看向右侧的张九荻,嘉许道。
“九弟今年很是懂圣上的心嘛,往年可没见你这么上心过啊。”五皇子突然插嘴道。
张九荻垂眸不语,只是承了宿望的意,喉结上上下下,将酒一饮而尽。
戏台上,敲锣打鼓之声未歇,声音刚好控制在让楼中人自在闲聊的程度。
昭京四贵轮番给众皇子祝酒后,后排的人这才自在地祝起酒来。
俸烁站起身,玄青色菱锦上衣,腰着深紫纹犀带,风度翩翩道:“宋大人此番驻守南境,果然让鞑靼丢盔弃甲,英姿不减当年;再加上明珠归府,真是双喜临门。”
宋清嵘起身笑道,“俸公子说笑了,多亏圣上庇佑,加上殿下监国有方,才有如今景象。”他说着,又抬眼示意千姜。
千姜赶紧起身,怯生生道:“郁初见过俸公子。”她略微垂首,额间的金崐点珠桃花轻微晃动,碧眼盈波。
“原来你就是江永年提到过的威千姜。”站在一边的江家嫡子大喜过望,与俸烁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又轻声道:“怪不得他一天不学无术,从来不回府,原来是有红袖添香呢。”
宋清嵘倒是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只当是威千姜讨人喜欢,便任由几个年轻人在一边讨论。
“说起来,怎么今日永年哥哥没来?”原本在一边静静坐着的徐斐忽然问道,千姜闻言也左右瞧了瞧,这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未见江永年了。
俸烁笑问:“莫不是他那金银铺子的生意太好,天天都守着呢?”
江大公子一脸幸灾乐祸道,“听说啊,他前些日子做的生意,惹到了五皇子殿下。”
“啊?胆子这么大。”
“也好,我还愁在这昭京城没有人治得了他呢。被五皇子扣=留些时日,他也好长些记性。”
什么?千姜心道不好,手一抖,杯盏垂落在地,四溅的琼浆洒在了上等的狐狸毛毯子上。
声响吸引了前排的目光。
侍从呈上新的杯盏,千姜不好意思地接过,伸手的刹那,她感到冷峻的眼神扫过自己。
千姜去寻,才第一次在席间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双眸深邃如常,但整个人憔悴了许多,高束的青色鸟纹发带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些,但少了往日英姿焕发的模样。
片刻后,他转头,又是饮酒不语。
千姜愣怔,宋清嵘却到了身旁,他抬手将千姜的额发理了理,道:“郁初,跟我来。”
千姜依言跟随,却见宋清嵘似乎是把自己往二皇子身边引。
这么一来,就刚好要经过张九荻身边,她畏葸不前。
好在,还未等她靠近,张九荻忽然站起身来,恭声道:“九弟先行告退。”
千姜注视着那墨色蜀锦长袍消失于视线。
真巧,巧到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