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姜……”他将尾音拖长,“你初来昭京的时候,我不认得你。那时,觉得你就是五哥派来的探子。可是慢慢地我才发现,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傻的探子。”
“你!”
“你笨拙、冲动,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为了不认识的普通百姓也敢夜闯仓使府伸张正义。起初,我觉得是你嫌命长……”
“宿渊,不会说话就闭嘴!”
“现在,我才晓得这是你的处事方式,纯粹而热烈。”张九荻说着,似乎想要从怀里掏东西,奈何他仍旧抱着威千姜,不便松手,只好道:“帮我从怀里拿一下。”
千姜佯装同意,待他松了手,发狠游到了湖的另一边,看来她颇具凫水天赋,才学会没多久,便能躲开张九荻的奔袭。
“宿渊,别过来。好歹给我点体面。”
他仍旧步步逼近,只是在恰当的距离停驻,似乎下了会儿决心,才道:“我总是想起你。睡着的时候,我同你在玄玉山上漫步,山道险急,我们并行,从熹微走到日暮。即便……即便你现在在我眼前,我也想你……想要让你再贴近我,就这么想着,心也有些疼。”他从怀中掏出金叶小刀,道:“我只有把它放在枕边才不会失眠,就像是梦见你的暗号。现在,我不想要暗号,我想要=你。”
千姜有些脸红,极为不自在道:“宿渊,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自然。千姜,往常我在昭京城里,四面皆是围墙,感觉遮天蔽日,大道苍茫。可是现在,有你了,哪怕只是想起你,周遭也会有光。”
张九荻洋洋洒洒地总算说完,千姜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半晌道:“宿渊,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是光吗?是块被人遗弃的干姜吗?抑或是宋二小姐?这一年来,我生命里有太多始料未及、仓皇无奈。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不想再受人蛊惑,不想再被人操控,不想成为笑柄,更不想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千姜,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不因其它任何。”张九荻喃喃道。
他的话犹如惊雷回旋耳际。
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啊……
千姜陷入沉思:可是他是宿渊,不是张九荻。
不是那个单纯的、善良的、机敏的张九荻,只是宿渊。
这两个人的性格那般不同,千姜不管对宿渊有任何的情绪,都仿佛是对张九荻的背叛,“谢谢殿下,我有些想不清楚。”
“别想了,只听你心里的话,好么。”
“我……让我先换身衣服吧。”
“好。”
二人已经在湖里面泡了许久,千姜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是虚浮的。可惜,她的衣服早就在方才奔跑的时候散佚了。
张九荻朝夜幕呼唤,片刻后,就来了人,千姜麻溜地潜入水里。
岸上二人不知道在谈论什么,久久未结束。
千姜感到自己必须要换气了,实在不能再等!
她腾地一下扑出水面,却被张九荻抱住。
二人又贴得很近,眼下场景,千姜有些难为情。
来者语气慌张,恭声道:“殿下,属下告退。”
“嗯。”张九荻冷声应到,完全没有方才的温柔与耐心。
待到人走远了,千姜才质问道:“你干嘛又这样!”
“被别人瞧见了怎么办?”
“这么深的夜色,谁看得见啊。”
“本王决不允许。”张九荻又端起了那副架子,片刻后才轻轻拢了拢怀中人,哀求道:“唤我张九荻吧。我想,那应该是照着母亲的姓氏取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正面面对张九荻。
“你想起来了?”
“没有。但是我也想像他一样,成为对你而言重要的人。”
千姜苦笑,思忖片刻,仍旧轻声唤道:“张九荻。”
“我在。”
“放手吧。”
他竟依言乖乖地、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你听着,我不想你成为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千姜郑重其事道。
张九荻久久地注视着她,用指尖缠绕她的额间发。
“你别看了。背过身去。”
上岸拾掇了一番,千姜转身去瞧,见张九荻仍旧乖乖地站在湖中,静默如谜。
而她决意离开。
自然不是想离开昭京,毕竟在把南宫鸿救出来之前,自己不能走。她想要离开的只是这个混沌的、悲欣交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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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上下,如今都晓得府里有了两位小姐。原本发扬跋扈、受尽万千宠爱的那位,虽然不是血亲,但好歹有老爷夫人做靠山,而原本名正言顺的那位,却行事莫测,无依无靠,一分小姐的派头都没有。
即便昨儿个夜里人影都不在府上了,也未见的有人去寻。
毕竟她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名正言顺
虽然这位二小姐的死活,府内的那几位贵人不怎么关注。
但是当守门的周喜俭家的到处说,二小姐被人抓住了,并且要千两黄金赎人的时候,不少下人仍旧着急跳脚,毕竟此事事关府内众人体面。
准确的说是黄金八千九百两,这个数字极具灵性,不多不少是老爷一年的养廉金,这是威千姜被困住时,恰巧出现在脑海里的数字,她曾听说宋将军即便一年无所事事,也能有如此的收入。
为了权衡数字的吸引力,又不至于使宋府萧条,威千姜只是朱唇微启,与自己刀刃相向的人便笑开了花。
那夜,她下山回家,却被几个地痞流氓逮住。眼睛尖的,一眼瞧出此人是通缉画像上的姑娘,便以报官撕票相要挟。
话已经放了出去,本以为至少要等些时日,未料,不到半个时辰,便有衣着华丽的贵人前来赴约。
这贵人咬定要见到千姜的人,说几句体己话。
几个地痞流氓对自己的看守技艺颇为自信,竟真的同意了。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却是千姜不想见到的:“你来做什么?”
“威千姜,本小姐自然是来瞧你的。”
“看我这么窘迫,想必你很开心。”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这么懂我。不过这事可不怨我,谁让你自己杀了人,还逃跑呢?”
“我没有。”
“犯了错的人,最喜欢狡辩了。”
“果然是经常犯错误的人,一看就很有体会。”
宋忆慈笑一笑,举起巴掌又想扇威千姜,却被她抓住了手腕,“你敢再动我一次,我便让你滚出宋府。”
“哟,好大的口气,看来你很适应宋家小姐的身份么。”
“本就是我的东西,何谈适应之说。”
宋忆慈这才仔细观察起威千姜,虽然她穿着男式的衣衫,显得娇小玲珑,但是那双眼睛,此刻却有一股寒意。
“你别忘了,我在这个府里待了十八年。”
“你待一辈子都不会是宋家人。”威千姜勾嘴一笑,“因为你,不配。”
“我可比你配多了,爹爹和母亲在我生病的期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你呢,他们来看过你吗?哪怕一次?”宋忆慈得意洋洋道,“听说母亲还让你回日寻城了。”
“果然是你撺掇的!”威千姜怒而拍桌。
“哟,别这么生气嘛。”宋忆慈笑嘻嘻道,露出手中明晃晃的东西。
威千姜却无所畏惧,直接上前抓住宋忆慈的发髻开始扯,她本就比宋忆慈高上一头,加上她底气十足,扯起来那叫一个痛,“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的名字是我的,你的这身衣裳也是我的,爹娘的爱也是我的,与你本人,毫无任何关系。虽然二老尚不接受我,但是日子还长着,我作为嫡女,自然会为家族分忧。母亲赶我走,那是她想让我回去散散心,还给了我百两银票。”
宋忆慈不断挣扎,却不敢下手,也不知道威千姜这是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强势,她又扭着身体道:“那又如何,我才是他们最爱的那一个,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叫我一声姐姐。”
“你也配?”千姜说着,忽然轻笑出声,“这不是你以往经常骂我的话吗?果然是骂起来很顺口。”
宋忆慈总算忍无可忍,开始胡乱挥舞起她手中的刀刃。
可惜又被千姜擒住,“你觉得你伤了我,还能有任何退路吗?今日我既然敢让他们开口黄金千两,是自信我在府中的地位。半个时辰之内,如果没人来赎我,宋忆慈这个名字我便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