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涂了药吗。”姚见颀转过手,掌心向上,捧住他的下颚。
姚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他。
“我不疼。”姚见颀说,“所以你也不要疼,好不好?”
天边隐隐渗出晓色。
姚岸和姚见颀找到当地公安,电话不通就利用喇叭播报,在派出所等到了她的父母。
两夫妻形容纷乱,一见到孩子就哭了,他们在混乱中互相冲散,被迫挤出来后几乎要疯了,找了一晚上,直到听见喇叭的通报声。
女孩窝在母亲的怀里啜泣,委屈又依赖。父亲不住地向两人鞠躬道谢,一定要补偿,留他们的电话。两兄弟再三拒绝,民警又出来说了些话,这才作罢。
他们一家是自驾游,停在受灾区外的酒店的车都还在,十分恳切地要送两人回去。
姚岸是打算应下的,他实在心急姚见颀的烧伤,怎么着也该去近点的医院一趟,但姚见颀却用右手握住他,向女孩的父母说:“谢谢,我们家人已经在路上了。”
最终还是拂却了这番好意,女孩走之前,抱了他们各自一下,泪眼嘟嘟地说:“谢谢哥哥!”
姚岸和姚见颀走到路口,目送这家人离开前不住的挥手,这之前,民警好心给他们拿了两双当地的布鞋,走起来就像踩在云匹上,而这时,晨曦正像动脉般直逼而来。
姚岸和姚见颀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灰扑扑的自己,汗湿又晾干的头发,脸,脖子,脱线的短褂和一裤子的烟尘。
可他们的手还握着,掌纹连着掌纹,指缝胶着指缝,温存得那么不合时宜。
“你还记得……”姚见颀轻哑地开口,“昨天晚上说的话吗?”
姚岸一怔,望向他,沉默了很久。
那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摊开来,说:“你看。”
姚见颀低下头,然后,他便看到了躺在姚岸手掌上的两枚一样的银锁,中间隆起的地方镂着蝴蝶的腹部,在薄薄的黎明之下滚过一道光。
姚岸拨动拇指,将其中一枚翻过来,锁的背部刻着四个字。
姚见颀眼睫微动,抬手翻开另一枚。
一生一世,两小无猜。
“这是你的愿望吗?”姚见颀的手抚过字的凹痕,声音里有温柔的降落。
姚岸说:“这是白天的愿望。”
姚见颀抬眉,深看入他:“那晚上的呢?”
姚岸的目光忽而闪动,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畏于姚见颀的直视。
现在不算晚上,因为透明的日光已经坠洒下来,能看到蜷飞的纸和栖落的火星,哪里都是白昼,可是,黑夜轻柔地握住了他的一只脚踝。
“希望你能够坦荡地喜欢、亲吻和拥抱。”姚岸珍重地说,“不论他是谁。”
姚见颀的心脏绵绵地抽搐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克制着呼吸:“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姚岸轻轻地摇头,问:“是……”
他还没问完,也不再需要问完了。
在骤临的热息中,姚岸睁大双眼,讶然得失声。而姚见颀在放任中更加贴近、占领,舌尖舔舐上颚,诱令最本能的回应,颤栗着索求最深的拥抱。
他们站在路径的碎躯上,周身漂浮着硝蓝的烟尘,群山裸露的筋肉后,平流雾乘着雨燕的翅膀来临。
亲吻的人,正在报之以吻。
这就是我的愿望。
第103章 暴烈的橄榄
沿着曲折山路颠簸前行。
姚辛平和于绾坐在车子前面,现在瞧着都挺平静正常,刚刚却不是这样。
一见他们,于绾直接扑抱到姚见颀身上,哭得话都说不清,姚辛平过来猛踹了姚岸膝窝一脚,又在他跌坐到地上前把他扯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全身。最后姚辛平把他们三个都抱住,抖着声说了句:“回家了。”
窗外的萧然和秀色一并退去,行走的人们怀揣着劫后余生和来日方长。进入一段漫长公路时,姚岸拾回视线,低头看向卧在他大腿上的姚见颀。
他的右手被姚见颀握着腾不开,便伸出左手摸了摸他颊侧的睡着的发,姚见颀是真的累了,以往这样他是会醒的。
姚岸不知道,他醒了后该怎么办。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姚见颀吻了他,姚见颀喜欢他?姚见颀喜欢他?!
肯定是弄错了,姚见颀明明说过有喜欢的人啊,他说过以后会告诉他,还会送人石榴花……
但是姚见颀吻了他。
和泳池那个不一样又有些像,姚岸心中乱糟糟的,脉搏也突突地跳,还有些口渴,对,他们要好好谈一谈,好好……
腿上的人忽然蹭了蹭,像感知到杂绪一般,迷着睡眼看问向他。
“还没到,再睡会儿。”
姚岸轻轻地掩盖他的眼皮。
车子经过一个大坑,他们被高高抛起,又坠落,而姚见颀依旧安然地枕着他,姚岸被传染了,他稍稍伏下身抱着姚见颀,眷恋起这样的依偎。
他们去了一趟医院,两人都做了个全身检查,他们实在太多灾多难了,尽管都能逢凶化吉,但每遭一次劫都差点要了父母的命。姚辛平迫着他们测了内外耳鼻喉,姚见颀有一点点近视,心肺正常,姚岸的肺活量破科室记录了,肝肾功能达标,都没有虫牙,姚见颀居然没有虫牙,他那么爱吃糖,姚辛平和于绾走起极端来太吓人了,要他们测智力,姚岸说这是明晃晃的歧视,结果一目了然。那好吧,姚辛平退一步,最后做个肠镜。这句话把他们吓跑了,手牵手冲出医技楼,跑得健步如飞比谁都生机勃勃,姚见颀末了笑着说,其实你可以试试看。
“为什么?”姚岸不懂。
姚见颀眼睛和话题一转,拿着体检报告,指着说:“看,我和你一样高了。”
姚岸的目光被迁过去,看见身高那一栏上赫赫然的187。
“你是不是踮脚了。”
“没有。”
“吃激素了吧?”
“只是饭。”
姚岸旋拧着眉,抻平手指在两人额线处一比,同一水平面,半点误差也没。
姚见颀含着笑,一脸“我就说了吧”的蔚然。
罕见的三裂片枫叶从脸孔之间落下来,打了个旋儿,像弹了首歌。路过的人对他们侧目,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全须全尾却灰扑扑,还是因为牵着手。
姚岸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些东西无法规避,比如骨骼,比如秋季。
姚见颀的手裹着纱布,不能弯曲也不能沾水,这很麻烦。
热水已经提前放好,白团团的气体冒出透明的玻璃门,姚岸把一只袖子撑大,从姚见颀的左手悬空褪下,搭在洗手池边。
姚见颀说了句谢谢,空手一扣把裤子都解了,拉开门,赤脚从裤腿跨到了菱纹防滑垫上。
他在莲蓬头下浸了几顷,闭着眼,听到哗然一声,凉意注入,按照一个人的轮廓描边。
门屏在姚岸身后吻合,他只穿了条内裤,朝走出水柱的姚见颀说:“我帮你洗。”
姚见颀用指尖揩了揩眼角不慎的水,点点头,说:“好。”
冷柑味道从琴黑的吹制香薰瓶里流窜出来,腻在雾绕的玻璃上,每一滴液体都临抵溶解度的边界。
姚岸一只手护着姚见颀前额,防漏下的泡沫,另一只手在他头皮上梳理和抓挠。
姚见颀蹲在地上,右手花洒,不时朝姚岸好玩似的冲一冲:“好了吗?”
“嗯。”姚岸接过喷头,下令一样,“举起手,闭上眼。”
姚见颀乖乖照做,沾着泡沫的香波和水一道从头顶流下,从鼻梁到唇珠,26块椎骨依次。
“可以了。”姚岸说。
姚见颀把头发抹向脑后,侧过头,睁眼时有水珠抛落,他说:“我腿麻了。”
姚岸没多想,将手伸向他肘弯,托到半起时,姚见颀忽然朝他压过来。
花洒砰然掉在地上,像一个小喷泉浇着他们衔错的小腿和脚背,姚岸背贴着象白釉面砖,砭得牙齿打战,心脏遽跳。
“你怎、怎么搞的?”他硬着头皮。
姚见颀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笑意搁在他耳垂上:“说了呀,我腿麻了。”
姚岸迫自己定了定神:“那我扶你慢慢站起来。”
“不要。”姚见颀说。
“那你要什么!”姚岸有些急。
姚见颀扬起头,搭在姚岸肩上的两手轻挠了一下墙面,看着他说:“你再吻我一次,像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