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04)

有时候想他知不知道那糟心事,有时候恨那狗逼孙子不知在哪个角落觑他,有时候又想远了,觉得这件事就像未来的预演。

把自己弄烦了也不能在电话里表现出来,他照旧问他过得怎样,睡眠够不够,旁敲侧击地问没和同学不愉快吧?

得到的回答都是:“还好。”

这次也不例外。

“你是真的‘还好’还是纯打发我呢?”姚岸捶床板发问。

“哪儿敢打发你啊。”姚见颀说得跟多怕他似的,“只有你打发我的份。”

被倒打一耙的姚岸忙垫枕头坐了起来:“什么时候打发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数数啊。”姚见颀在墙灰上敲着手指头,煞有其事,“这几天你总是没精打采的,问你怎么了硬说没有。

“上周三我打两通电话你都没接,第二天解释说在忙,但展星说你一整天都在寝室。

“还有……”

“等等等一下!”姚岸被他这一条条指控整得应接不暇,抓着一点,“你什么时候跟展星叨咕上了?”

“侧面了解一下男朋友的生活作息不可以?”姚见颀轻松应对,“你不都有我各科老师的电话,除了体育。”

“我那不是……”姚岸想说我那不是关心幼弟吗,打小不就这样?但旋即又意识到,姚见颀本人不论是高度还是长度,这个称谓对他来说都很不客观。

“还有。”姚见颀趁对方佶口的时候说,“你脚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岸哑口无言了,展星那吃里扒外的!

而姚见颀也不再觑缝开口,等他回答的漏时里,明明那么远,明明只是沉默,姚岸却能感觉到他有些认了真。

“哎唷,我不就是怕你这样嘛!”姚岸及时扑火,还鼓气似的攥了一把枕巾,“屁大点儿毛病,你总当什么似的担心,疑神疑鬼的,又操心我打架惹事儿又怎么的,反倒把你自个心情影响了,那我可不情愿。”

姚见颀那边照旧停顿,偶然几声隆轰车啸,让姚岸知道这电话还通着。

正当他快变得有些忐忑时,姚见颀终于说了话。

“因为是你我才这样。”他道,“你可能觉得我太小题大做,觉得没必要,但能不能保留我一点点知情的权利?”

姚见颀很诚恳地征求他的应许,说:“一无所知比什么都难堪,尤其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

姚岸握着冷屏的手心有些出汗,哪怕正值隆冬。

他心虚着,为自己屡次想一笔带过而心虚,为自己的瞒报,更为这些天躺对墙角风干的蛛网时动摇的那点胸襟。

他才是真正的难堪。

“脚是下楼的时候没看路歪着的,没回你电话的那天的确没去康复室,但是真有事,不过暂时解决了。 ”姚岸一笔笔地耐心解释,什么也不落下,“这些天没精神主要是因为整天躺着睡多了,以及……一个很次要很次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姚见颀似乎往更静的地方走了去,停下。

姚岸发痛的颈椎倚上墙缘,寻求一壁支撑。

他仰视着岌岌欲坠的蛛丝,终究问出那个这几天占满大脑的问题。

“以后会怎样,你想过吗?”

姚见颀轻缓地挨近一个置放在废弃教室里的马赛胸像,这一面的苔被他在昨天用酒精擦干了,裂痕十分干净。

“这是你打这一通电话的原因吗?”他的声音响悠在空阔的四方间里,回音叩在石膏像的胎面。

姚岸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不想承认,可是在这种时候,否认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可能吧。”姚岸闭上眼睛,“也可能我只是想你了。”

白色的曲面被一双手细细梳理,如同对待情人,姚见颀置身的环境使得他可以全身心地聆听这句话。

并同时感到愉悦和恐慌。

“现在我更相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姚见颀仅仅泄露情绪之一的冷静,“但你会装作什么也没有。”

对面轻咂了一声,不知道是肯定还是无可奈何。

“知道吗,你在浪费时间。”姚岸说,“快要超过15分钟了。”

那头隔了几瞬,似乎是拿开了手机,确证他说的是否属实。

“怎么就到了。”姚见颀蹙了蹙眉,似乎不太甘心。

筹备校考的时候要绝对的投注,杜绝一切分心,就像限制玩乐一样,姚岸不仅处在分心因素之列,还排头号。

15分是一个相对安全数字。

“对啊。”姚岸却像是故意明着乐,“所以你要不要说点给劲儿的?”

姚见颀很合时宜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优优道:“我怕你被我说硬。”

最后一个字抵在舌尖上。

姚岸薅了把头发,低骂了句:“操。”

“这么快啊?”姚见颀还往上添料。

“我呸!”姚岸踢了两脚被子,驱走空调陡然加剧的热风,“挂了,你自立自强去吧。”

“等一下,姚岸。”姚见颀突然喊了他名字。

“嗯?”姚岸根本没急着挂,他很专注地在听。

姚见颀换了一遭呼吸,经过空气和电流的介质,使他的声线在恳求时也不卑不亢。

“不要放弃我。”他说,“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不要放弃我。”

第120章 男子

2月份,姚岸的实习期结束,正式加入工作室,成为一名半道出家的康复师助理。

带他的师兄叫庞晟,代表组织开门见山地说看中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亲和力,要他磨炼技能的同时继续保持帅气。

彼时姚岸很没形象地坐在一个靓绿色的瑞士球上模拟一个盆骨前倾的矫正动作, 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听到没有,靓仔?”庞晟坐在他对面的理疗床上,黑头黑面地提一个糖果粉的哑铃壶,“尤其是对女性叉友,多多展现你的魅力。”

现在是周一下午,人流量最少,职位高一点儿的都在楼上隔间开会,他们这些走基层的经常趁这会儿占器材健一下身。

姚岸停止了不太雅观的理疗动作,抱起瑞士球:“可是我有对象了啊,这不算消费诈骗吗?”

他的恋爱是不请自来的秘密,除了身份,毋需隐瞒的用意。接触久了的人如庞晟,虽然从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却能看出他固定时间段的电话、永远推辞的夜场,还有微信头像——探出框朝左探的笨拙穿山甲,仿佛永远望着另一只穿山乙。

总之种种现象表明,他念着那么一个人。

毕竟,喜欢是一桩不打自招。

“这是保留悬念,怎么能算诈骗呢。”庞晟不以为意。

“不行。”姚岸把球塞到角落里,踢了踢,“他不喜欢。”

庞晟打量道:“你真妻管严。”

姚岸点点头,很以为荣地说:“我太有夫德了。”

庞晟送来一记稳如老狗的白眼,姚岸亲切地领受,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拽起拉力绳。

“你俩感情还挺稳定的啊,打算告诉家里吗?”庞晟下了理疗床,又拎了个31磅的壶,准备在地上做俯卧撑。

他真是本着闲聊的心思,谁想一下就中了姚岸痛穴,手力不稳,绳柄一下就打在了膝盖上,半月板都快废了。

“我靠,你别吧。”庞晟比他先喊起来,“又要我代班一周啊。”

“你有没有心?”姚岸表情扭曲地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直嘶气儿。

就这当口,他还能分神想到昨天和奶奶打电话时,她半真半假问的那句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家。

但他更多的只是想到,今天是姚见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美术考试,这会儿应该结束了。

消息提示音还没嚷出,姚见颀已经摁了查看。

内容摊开,类似得一目即知,他面无表情,熟练地删除。

陈哲在人群中拎着颜料桶跑来,星星零零地水渍抛在空中,折射阴天的云光。

“你和刘妙冰一个考场啊?”陈哲道,“刚看她走过去呢,打招呼也没应。”

“嗯。”姚见颀简应。

“你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陈哲一下就把别人抛脑后了,很激动,呆毛被风劈得倒翘起来。

姚见颀把手机揣进卫衣的口袋,拇指不动声色地在内侧的布料上擦拭着:“你呢?”

“哎呀就那样吧,反正也不是我的主攻院校,来这纯是因为信仰。”陈哲拎着颜料桶的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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