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了自己的早餐,沅烬还没有回来。
我心里一阵惊惧,踢开椅子往外跑,边跑边喊:“沅烬!”
“沅烬!”
十年前我这样喊着往外跑。
他明明说只是去看看林教授,说好了回来给我做饭,我就从白天等到晚上。
我没有等到沅烬,我等到许多的人,我妈领着他们进来,跟我介绍这是某某著名律师。
我漠然地看着他们,心里有些着急:“沅烬呢?”
为首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在跟我解释什么是伦常,科学的悖德与理性发生了莫大的冲突,社会关系和秩序已经开始混乱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窗外。我想,“沅烬呢?”
“如果您拒不配合,我们将上诉公正法庭。”那人最后严厉地说。
我有些困了,就靠到扶栏上看着他。
我妈走到我面前,脸色铁青道:“沅烬现在进入待机状态,法院开审前没可能开机了……妈是为你好,他是个机器人,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机器人,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有病懂吗?”
我突然懂了他们一直在做什么,他们在跟我解释一个连门都出不去的沅烬是怎么影响了社会的秩序。
我冷笑了一声,开始往外跑。
我喊:“沅烬!”
“在这里。”我从回忆里醒过来,终于听到了他的回音。
进了楼道就听到他的声音,他在跟一个女孩子说话,我加快了脚步往楼下跑,跑得有些急,他听到了声音,转过身来接住我,扶稳了才拍了拍我的后背,叹口气笑道:“怎么穿着拖鞋就跑下来了”
我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正在闲聊的女孩子,在我想起来之前,她先笑着跟我打招呼:“沅哥,好久不见啊。”
我靠在沅烬身上,也礼貌地回应她:“你好。”
大概是我语气过于生疏,让她显而易见地听出了陌生,于是她哈哈笑了两声,朝沅烬说:“唉,我就说他不记得我了吧。”
沅烬笑道:“刚睡醒,脑子不清醒了。那我们先走了,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呀。”
小姑娘害羞地“嗯”了,又追着喊了一句:“你们尽量来啊。”
沅烬挥了挥手上的红纸牵着我往家走。
九月的时候,老太太的菜圃长了一簇菊花,单薄的花瓣,有一股青涩的芬芳。花是黄白相间的,有点不吉利,沅烬却很喜欢。沅烬曾经告诉我:“颜色本身没有意义,人为了自己的信仰去看它才有了意义,不带信仰,那它只是美。”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转身离开的女孩,问道:“老太太家那个侄女”
沅烬“嗯”了一声,想到有趣的地方,又补充道:“就是差点和你说亲的那个。饺子都送了,人还不记得。”
我想起之前也觉得稀罕,笑道:“嗐,这不是脑子里都是你吗,罗宾说人一生可以保持的稳定关系只有150人,在我这儿147都给你了。”我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请柬,接过来翻了翻,“喜结良缘”四个烫金小字看的我眼红,我抬头看沅烬:“她要结婚了”
沅烬点头:“是啊,你要去吗就在市中心举行。”
我点头,而后又摇头。
沅烬就笑着敲了敲我的脑袋:“这是什么意思去不去”
我把请柬递还给他,双臂缠住他的腰,由他拖着往上走:“不去。”
我太嫉妒。
第10章 子春
十月的时候我辞掉了工作。我越来越嗜好和沅烬呆在一起的时间,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忽视些必要的事情。不管多长,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无妄才是最悲伤的东西。
外面下了点雨,雨缠缠绵绵意犹未尽的样子,从清晨一直下到晌午。
我们都享受这样的天气,屋外的倾盆大雨,窗户关的瓷实,屋里就是暖融融的。我的爱人端坐在书桌前画画,我坐在他身边,边翻书边看他,轻音乐流动着静静的声音,静就有了甜蜜的味道,掺了新鲜的麦芽糖。
沅烬抬头看了眼钟,突然转向我,眼尾向厨房一瞥,轻轻推了推我,说:“该去做午饭了。”
自从我辞职后,家务他都是让我来做,我还是有些不乐意的,郁闷地看着他:“我不会啊,你去做嘛。”
他低下头不看我,重新提起了笔:“不会学啊,我教你呢。昨天不是做的挺好的。”
我的视线跟着他的笔尖走,看他在纸上逐渐描摹出我的模样。他最近沉迷于给我画像,他记性很好,从小到大凡此种种历历在目,他每天画一张,就像是在把过往二十多年重来一遍。
好的与坏的,记忆与遗忘,温故而知新时,旧事本身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怀念的只是怀念。
我看着他纸上的夕阳与黄昏,年少时的我们,油然而生一笔落寞。有些舍与不舍的东西,在猝不及防间已经成了无可挽回。
可我们都还在挣扎一下,想捡起来看看,碎片拼凑起来,总还有想当年的意思在。
我缓了缓精神,最后只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向他控诉:“太咸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他说:“又不是没提醒过你,不让你咸一回不长记性。先去把菜洗一下,我就来。”
沅烬最近学会对我不耐烦了,不正常的说我是非常欣慰的。系统给他的设定是温和,随时随地的驯服,我有时候看他装模作样的发作完又小心翼翼用余光看我反应的样子,总觉得小朋友怎么能这么可爱。
是的,我在三十几岁的年纪无师自通了点受虐倾向,也是蛮稀奇。
我点开了火,沅烬正巧慢悠悠地晃进来,我就转身去看他,他抱着双臂倚在墙壁上,笑眯眯地看着我,用一种哄小孩儿的语气指导我:“真棒,先倒点油,不是,是最右边个瓶子,对。”
我手忙脚乱地拎起来,边问:“倒多少啊”边预备着往后跳。
他就笑了,边笑边走近来扶着我的手,说:“没水油不会溅出来的,别怕,先倒在铲子上,然后……”
他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我笑嘻嘻从他双臂圈出的怀抱里钻出来,急着往外跑:“你先炒着,我去开门。”
没什么大的意外,来的是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隔三差五来一个,我们都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门口站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年,年纪实在不大,唇红齿白,见我开了门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你好,我是何穗,那个,阿姨让我来……”
他大概也有些紧张,我会意,随意扫了一眼,大概清楚了我妈的最新审美,于是笑了一声,往里让了让,请道:“进来吧。吃过午饭没?有忌口吗?”
我妈有些深根蒂固的执念,这么多年了,这么多相亲对象,男的女的,形形色色,全部是下面的。
这原本是没什么大所谓,只是他们聊着聊着就会发现一些我妈没跟他们说清楚的东西,然后慢慢对沅烬产生格外的热情。
有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他们和沅烬聊着,我插不上话的样子,真是很想在门上贴一张告示,上面就写:这里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除了祝福和送礼,其余人免进。
沅烬探身出来听他有什么忌口时,我果然看到何穗眼睛一亮,然后脸红着解释:“没有,都可以。”
这就很操淡了,我不满地瞪了一眼厨房的单面玻璃,里面有某个正在沾花惹草的人。
我问何穗:“牛奶,橙汁还是咖啡”
何穗又重新看向我:“牛奶就行了,那个……”
我抬头:“嗯”
何穗眨了眨眼睛:“阿姨她们待会儿也要过来。”
我:“……”
我妈来了,带着她的妹妹,和我新出生的侄女。
我有些尴尬地坐在沙发边,听她们俩明知故问的一问一答。
我妈抱着小姑娘荡了荡,满脸羡慕地问:“呦呦,澄儿今年才多大孩子都有了。”
其实我也是怪心疼我妈的,每次看她逗邻居小孩儿那开心得不行的样子,我都觉得难受。
我妈是无辜的,沅烬也是无辜的,我有时梦里惊醒,真像是踩着鸡蛋过河,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小姨就“嗐”了一声:“老大不小了,二十八了。”
我妈“啧啧”叹了两声:“才二十八就结婚了。”她声音放大了,有些故意,“这才是个准话儿,你说两个人,年轻时候过日子,年纪大了一个走了,剩下一个还有孩子照顾。”她又看了一眼何穗,慈母一样点点头宽慰他“就是没个孩子,两个人一起互相扶持,一起老了,也是个天经地义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