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
“是啊,正好。”
从北面来的秋风是很硌人的,
我坐在院子里荡秋千,风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裹紧了外衣。
小桉说,太子还没从皇宫里回来。
夕阳落到对面的屋脊上,我问:“宫里怎么样了?”
小桉蹲在地上拨弄野草,“太子妃,奴婢怎会知道呢?”
我有些感慨。
遥想一个多月前,我也是自称奴婢的人,
但因权贵区区一句话,一切便已翻天地覆。
我自觉命运无常,靠在绳上望着天,望呀望呀,“砰”一声,秋千绳断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麻绳抽在我的脖子上,后仰的力道令我整个背往地上一撞,疼得令人忍不住呲牙。
小桉要来扶我,可双手还未碰到我,她忽然停住了,我想她一定是要我恕罪,可开口她却说:“太子妃,您在笑什么?”
我在笑什么?
我在笑么?
我没有理她的话,一边忍着疼,一边将地上的麻绳捡起来,端详着绳子断裂的两端。
“这秋千撤了罢,我不想再看到。”
小桉指挥着仆从将秋千拆了,我独自回到屋里。
夕阳全然落下,尚余灰蒙天光,屋内不曾点灯,因而显得有些暗了。
我点上一盏灯,在桌案上拿来了镜子与伤药。
把衣服撩起来绑住,我将腰对准了镜子。
麻绳抽在我耳朵底的脖子那一下并不严重,只是一道轻微的淡红血痕而已,倒是后腰一处被地上的尖角石头给硌到了,破了点皮。
我左瞅瞅右瞅瞅了片刻,发觉并不严重,寻思着用干净的帕子沾了点酒,擦在破皮处,再涂些止血消炎的药,包一包即可。
唯一的困难,就是要把脑袋拧到后背的这个动作有些高难度。
我试了好几次,但总拧着拧着就脖子抽筋。
我不叫小桉来给我擦药,是因为小桉此人十分热心且亲切,譬如我撕个倒刺,她都能联想到我的墓碑要刻个什么封号,我被水呛了一口,她能联想到要给我的骨灰盒漆个什么色的。
要是我叫其他人来吧,她指定又要觉得我排挤她了。
倒不如我自己来。
擦药到一半,我发觉疼的地方不是我的后背,而是我的脖子。
算了,不擦了。
正当我准备收拾掉桌上的杂七杂八,我手上擦拭的纱帕被人顷刻夺了去。
我登然全身僵住了。
我的耳力已不好使到这个地步了么?
不知来人是谁,我尚且不敢轻举妄动。
脑中迅速闪过了好几个人的面容,结合这人给我擦药的手法还算轻柔,我一一比对,最后得出来几人。
难道是三殿派人来了?
如今我的背心与脖颈完全落在这人手中,而我又不敢转身,倘若他早已经备下一把刀正对着我,就等我转头的一刹那,那又该怎么办?
我佯装镇定,“你怎么会来?”
这人并未说话。
难道三殿对我的任务有什么不满?
“找我有事么?反正我性命都在你手里,你不必这样吊着我。”
他还是不开口。
我冷汗涔涔,“这一生,我唯一做得好的事情就是扫地,所以,就算有什么我做不好的,那也是情理之中。”
我绝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说的都是真的。
对方仍没给我答复。
我叹了口气,感觉我大限将至了,“杀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慢慢来,慢慢折磨才好,杀人诛心方才是这个道理。”
“好了。”嗓音是我不曾听过的平稳。
一只手握着药盒穿过我身侧,伸到我面前,放到桌案上。
我将衣服拢下去,转头,就见到太子不甚情绪的面容,头发丝儿捎带风尘,此刻他的一半脸埋在阴暗处,因而显得有些沉了,
“你以为我是谁?”
我松了口气,理所应当道:“除了三殿的人,我还能觉得是谁?”
他慢慢地复述我之前的话,“杀人不宜操之过急,须杀人诛心?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朝他一笑,“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嘴硬。”
我并没有,
我只是择了一些对谁讲都不会被挑出错的话讲而已。
“你怎么回来了,陛下无事了?”
他的手朝我脖子伸来,眼睛不知在看什么,“无事,伤寒而已,下午已退了热,我回来换身衣服,便再过去。”
我仰高下巴,避开他的手,“那你来干什么?”
“路过,”他的手收回去了,反倒指了指我的腰,“你这怎么了?”
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朝他呲牙,回应他,“拜你所赐。”
他怔了一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满目欣喜道:“那只秋千终于断了!”
我磨着牙说:“你别得意!我们一比一平了。”
还不待我再说狠话,突然阿童来报,说三殿特地送了一样东西过来。
太子立马看向我。
我耸耸肩,“看我干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一看到三殿送来的东西,我又什么都知道了。
太子抱着那个木盒子犯难,里面那只母虫枕着枸那叶沉睡,身上整齐的两排斑点呈淡黄色,应该是不久前方才生过卵的。
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只。
太子困惑地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这是什么呢?”
☆、攻略……别攻略了,我都被卖了!
太子自己才蔽识浅,也觉得别人才蔽识浅,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定了我的知识范围,并坚决地相信这是触及我的知识盲区。
我说虫子下面垫的是枸那叶诶,你真的要放在你的书房里吗?
太子呆愣愣地问我什么是枸那叶。
我也认定了太子的知识范围。
想到太子本来已经没有美色了,现在又没有才华,就更加凄凉了,
我真是替皇后悲哀。
真的,太子活了二十六年,有资格爬上他床的女人暂时只有我一个,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秘辛时,也是不相信,太子真是太无能了。
遥看隔壁的三殿天天美人在怀,成为交际场上最雄壮的一朵花,而这厮天天就泡在书房里,泡得脸都跟纸一样黄,怪不得没有人看上他。
当时三殿要把我送来的时候,我积极地给三殿提议,说太子还没碰过女人,必定十分饥渴,要不我们送上百个女人给他,让他死于身心俱疲。
但是三殿回绝了我,他觉得他哥身强力壮正当青年,想要用美色熬死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他爹没有多长时间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上贼船。
小桉小声说:“也不是没有人……”
那会儿我还不太能理解小桉的欲言又止,直到某日太子上朝去,我正歪在水亭里打瞌睡时,管事来报说有贵客拜访。
我正当想着我在皇城曾经攀上哪些高枝过,就见亭子外一群娘们箭步匆匆就往我这里冲。
看这来势汹汹,
看这气势昂昂。
我终于要混入女人们的战争了吗!?
我兴奋得颤抖。
为首的娘们微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分外冷淡,“您就是太子妃?”
我觉得我此刻躺着被睥睨有些吃了亏,忙不迭盘腿端坐起来,连连点头应是,“是的,快,快坐下罢,跟我说说你和太子的虐恋情深让我高兴高兴。”
小桉伏低身子,在我耳后说:“太子妃,那是山暇县主,听说这些年一直在外求学,以习圣贤之道,性情是出了名的板正,为人是出了名的严苛。”
这位县主有一名事迹,她曾因夫子在课上说错了一个字,便在那夫子门口蹲守了三日,只为令其向学生为自己的无心谬误道歉。
而那时的山暇县主还只有十四岁,就已是初显刻板了。
皇城大多人对其望而生畏,暗中将她叫做“山暇闲主”,因为觉得她闲得没事干,整天就会给别人挑错,冠歪了,背驼了,走快了,走慢了,都会让她用圣贤语训一顿,庄重又正直。
而我认为,她只是书读太多了。
我怔一怔,“没了?”
“没了。”
“没有和太子有一腿吗?”
小桉摊开手,“不知道。”
想来想去,我实在不知道山暇县主找我干嘛来了。
“请太子妃不要在与人谈话时说悄悄话。”小刻板小脸严肃,双目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