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板正。
我差点双腿一软。
看着山暇县主的脸,不禁想到了三殿府上爱拿藤条的管事,他也总是板着一张脸,每次面对他,我总忍不住盯着他鼻孔下面的胡子,看看这次鼻孔里的气能不能再把胡子吹起来。
但往往都是不行的。
因为中途我就会被以“扫地不看地”的理由被藤条抽。
小刻板说:“我不是来寒暄的,太子妃娘娘,我有一事须您来求证。”
这么严肃?
我不禁坐直了腰,“什么事?”
“前太傅宋永,是您的父亲?”
小刻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又不见正经以外的情绪,仿佛就像质问你“为什么你的作业会因被你家大黄咬烂而忘记带了”的授课夫子,令人不由得低下头。
我心里咯噔一跳,毫不心虚道:“是。”
小刻板颔首,“三月前有一则传言,宋太傅府上无故多出一位自小在寺庙养病的女儿,而一月后即嫁入东宫,遂有人猜测……”
我打断她,“委实是传言了。宋家本就双生,不过我运道不好,常有病疾附骨,不如阿姊安平康健,因此家父将我送至庙宇,静养生息。而掩我声迹的缘故,只是家父仁善,良苦用心,不愿我受到外人叨扰,因而久年不曾在外念及病秧小儿。县主,难道你又听说有什么风言风语了么?”
小板正一点都不为我所动,“太傅已久不事朝堂,何故将儿女再送东宫?”
“县主是在揣摩家父的意思么?”我站起来,小板正比我稍矮了一点点,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气势比我还高一筹。
小板正亦不畏缩,“不敢。”
我对她笑了笑,“太子娶我,自然是经过皇后与陛下的意思,县主也要疑心么?”
“山暇不敢。”
我朝她走近一步,“家父未乞骸骨时,在朝堂也算一大忠厚,在我觐见二圣时,皇后娘娘曾言‘宋卿诚笃,其女所习之秉性无二也’。皇后娘娘不愿太子为结党营私所累,又想有一位秉性不鄙、才情尚可的女子与太子相伴,而最终择我同太子共结连理,亦是令我受宠若惊,遂嫁作东宫妇后,我事事躬亲不敢怠慢,自问无愧。这有何问题么?”
小板正无话可说。
我暗喜,决定今夜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压压惊。
真是要吓死我了!
还好我和太子待久了,狡辩的能力大大见长。
但我又不能太表现出来我的劫后余生,只能趾高气昂地盯着小板正,就像一头雄壮的大公鸡高高扬着脑袋一样,张扬着我的胜利。
小板正静静凝视我,半响,她终于缓缓弯了唇角,
“太子妃,您没发现在场还有一个人么?”
我的脑子被喜悦糊住了,蠢到无边地脱口而出,“何人?”
小板正略略侧身,她身后走上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从方才就一直站在小板正身后,这我是有印象的,
而至于她是什么人,我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她是谁。
小板正用清冷的声音道:“太子妃,您认不出来您的姊姊了么?”
“什么?”我僵在原地,心里生出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想通了。
宋家小女低着头,嗓音虽平稳,却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心底,“家父此生廉洁自好,与家母伉丽情笃,不事二心,此生只育有二子一女,家兄大郎任太原知府兼都督纠察,勤恳用功,二郎为萧立军下平关骑副尉,鞠躬尽瘁,小女自处无用,遂久居闺阁不曾外出,太子妃……不是我的妹妹。”
我如遭雷劈,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被暴露了?
宋家怎会这么快反水了?
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硬生挤出一分笑来,“我的阿姊委实不是这位姑娘,县主,莫要与我多玩笑了。”
“我从不玩笑,”小板正神色肃穆,抬手从腰封里摸出一份书信,朝我举起来,对我道,“这是宋太傅亲手书下的自罪状,特特交予我呈给陛下,祈愿陛下能降罪于他。太子妃,您对宋太傅信上所言所语之事,心中可有两分底?”
我的手脚开始冰冷。
我开始意识到我被抛弃了。
被所有人抛弃了……
小板正认真地看着我,“太子妃,您还有什么话要辩驳么?”
辩驳?
我可还能辩驳?
“有什么话,还是到陛下与皇后娘娘面前说罢。”
这时,有一身影拨开人群后走了上来,却是枣红长袍的宦官模样,他含着笑,对我比出“请”的姿态,
“太子妃娘娘,请您往宫里走上一遭罢。”
我看着眼前所有人将我半围住,有些想发笑,心底一切明了。
原来早就证据确凿,只是等我这个罪犯走上刑场而已。
☆、攻略七:干不动了,干不动了
是这样的,山暇县主在游方之际,无意路过了前太傅回乡种田的倓州,在听说了本太子妃的神妙事迹后,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太对。
按着那则莫须有的传言,她上下前后地追查,询问宋家的邻里亲朋,查探本太子妃“待过”的寺庙,甚至连宋氏的族谱都翻阅过了。听说还得罪了当地不少人,结果出城时还被恶意扣下了马匹,在城门口蹲了三日后,方才被放行的。
但这小妮子回到皇城,也不告状,就直奔我太子妃来。
看来本太子妃的分量还是比较重。
我那本宋家的户籍是三殿给我做的,
我原本还以为三殿出手应当是有保证的,哪怕不能以假乱真,不济也要撑一撑个几日,结果府伊带着录册一比对,当即朝着皇后双膝跪下,义正言辞地直指我是假身份无疑了。
我对着地上三殿给我做的假户籍白了一眼,要不是在场的人看着,我都要啐它一口。
什么玩意儿?
真是指望谁都不能指望男人。
皇后都快哭晕过去,一直念叨着她儿福大命大,在我眼皮子底下能活够两个月真是不容易,末了,再问我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将脑袋抵在地上,对这位仁善的夫人磕了一个头,
我说,
“我无话可说。”
旋即,整个户部和整个刑部为了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前者是想方设法地撬出我的身份,后者是想方设法地撬开我的嘴,
真是千古以来,第一位太子妃有这样的排面。
我都有些要引以为傲,
当然,这都是在没有被施以酷刑的前提下。
当我的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了起来,悬空挂在冰冷的墙上,每日有不同的人来骂我,恐吓我,扇我的耳光,拿鞭子抽我,我真是一点傲气都没有,不对,我真是气都要没有了。
有时候我装晕,他们就会拿冰水泼我的脸,在深秋初冬的季节里,湿答答的衣服头发贴在身上,就更加冷了。
小聪明在狠心面前是不够看的。
我只能颤抖地咬住牙,拼命不要让自己再晕过去,甚至睡觉我都不敢往沉里睡。
倒不是怕他们再打我,而是怕我一觉再也醒不来。
头发被人一把抓住,我的脸立即被头发拉扯着抬高,我被迫掀开被凝固的血块黏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
那个薅我头发的人对我的脸怒吼,问我是谁派来的,使了什么手段,我的背后是哪位。
不等我回应,复再怒喊地问我是哪一国的细作,是不是专门来刺杀本朝储君,抑或是想窃取本朝的什么东西。
我已经太久没有喝水了,早就说不出话来,但此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又或者他们意识到了,却只是为了能够折磨我而假作不知道。
我只能在下一□□打中摇了摇头。
但那人还在狂揍我,口中恼怒地说着:“你还笑,你还笑……”
我觉得,我的命运挺反复无常的,大落大起我有了,大起大落我也有了。
若有人将我的一生写作传记,那我也该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可惜传奇总要埋没在无尽的苦难中。
夜晚我躺在地上,唯一能为我遮挡寒冷的,竟只有后背垫着的层层枯草。
我的眼前全是模糊,被打肿了的脸挤得我的眼睛要看不到了,只能稀微见到细碎的月光透过我的头顶,照在对面无人的牢房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疼得全身麻木的原因,我竟然产生了有人正抱着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