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且未成为母亲,因而并不能真切感受。
我和太子躺在床上不能走动的这段日子里,皇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看望我们,一个个抹着眼泪鼻涕就往我手上擦,丝毫不见外,更甚的还有像我提议给太子冲个喜什么的,
我看着眼前陆陆续续走马观花似的陌生的脸,实在没搞清楚她们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哭得好像我是她们祖宗似的。
我又想到了我娘,要是当初我如这些人般在她灵前嚎啕大哭,说不定能把她哭回来。
但如今是不行了。
毕竟看着一把灰在半空行走还是挺惊悚的。
看客来了几波,走了几波,我按了按脑额,问小桉:“后面还有多少人来哭,不是,吊唁,不对,看望,都一同招上来吧,一起哭也能节约彼此的时间。”
小桉说:“太子妃,大家方才都走了。”
我大喜:“哦?”
小桉亦喜:“是三殿下把众人请回去的。”
我点点头,半响反应过来是谁,巨惊,“什、什么,你说谁来了?”
三殿笑吟吟走进来看我时,我把神色复杂的小桉屏了下去,
小桉在门口杵了好片刻,可能是在思忖要不要替我们阖上门,
但三殿并不会关注到这些,他的眼里只装得下他愿意施舍目光的东西,
他踱步到我的床头坐下,手中捧着一盒精美的糕点,喊我:嫂嫂,这是玉贵堂新出的糕点,你尝尝。
我总觉得下一刻就有人冲入我的房间,将我俩人团团包围住,再一起装入猪笼沉塘去了。
挑了一块最小的,握在手中,我笑着对他道:“几些日子不见,三殿益发光彩照人了。”
三殿仍旧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劳烦嫂嫂挂心。”
“我还是更习惯听三殿喊我名字。”
用那样充满算计的声音。
三殿沉默了半响,良久,他将糕点盒随手丢下,将腾出来的手却往我头顶伸来,
“四蕴,做得好。”
面上难得有欣然的色彩。
我默不作声。
“他偃旗息鼓的这几日,我已将原康坊存的银两转了地方,待他康复,再想追查到我,可就难了。”
我淡声,“三殿不必特意说给我听。”
“这是我们共同的战果,我应当说给你听。”
我看着衾被上绣的锦绣牡丹,“三殿还要我做什么?”
“我会再告诉你的。”
唉……这就是替人打工的命啊……
三殿伏在我的耳边,用极低极低地声音再次警告我:“别老是想着做一些小动作,我都知道的。”
我也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回答:“我会尽力的。”
“三弟会再告诉本宫的太子妃什么?”
不含什么情感的声音自屋外传来,窗棂可见的玉兰枝头摇曳了两下。
三殿没有回头,仍是看着我,轻笑了一声,却是对外面的人道:“告诉嫂嫂如何照顾二兄,方才是最最妥当的。”
“她是不懂么?还要你教。”
太子阔步踱了进来,目光又冷又锐,似是冷不丁就能把人钉穿,活就像来抓奸的,就是头顶一圈一圈缠着的绷带有些令人发笑。
于是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太子怒视我,“你笑什么?”
我自知错误,立马敛起笑容,摇摇头。
太子还是生气地看着我。
三殿出来拉架,“二兄莫要动气,嫂嫂又不是故意的。”
但显然,三殿拉架的经验不多,他越说,太子就越气,
太子冷笑道:“三殿还真是花丛百媚,各种不入流的蝶蝶蜂蜂总忍不住往上涌。”
……这是在骂我么?
不是,是三殿惹他生气的,干什么骂我?!
我怒气冲冲地回瞪他。
太子风轻云淡地别过头,于无形中化解了我的攻势。
我吃瘪了。
“三弟来看望本宫怕是走错门了,本宫的寝房在另一边。”
三殿笑笑着拱手,“是,分房的夫妇难见,三弟竟无故走到嫂嫂这一边来。”
其实分房睡的夫妻也挺常见,我就知道过好几家……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太敢反驳。
太子抬起手,比出一个“别”的姿势,“但本宫当下暂不想见你,三弟请回罢,改日记得先呈上拜访的帖子,好让本宫有个准备。”
反正三殿又不是真的来看望太子的,而是来给我洗脑的,眼下心愿达成,他也就毫无顾忌地走了。
我目送着三殿离去的背影,兀地全身不禁颤栗了一下,像是什么盯住了一般,我徐徐转过头,是太子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见我终于看他,他露出鄙夷表情,我知道他要喊出那个包含了“夫、妇”的四字词语,立马快几步,将手里方才拿着的糕点一把塞入他嘴里。
他被噎了个猝不及防,捂着肚子猛咳起来。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诶,还挺好吃的。”还砸吧砸吧嘴。
我耸耸肩,“不知道啊,三殿给我的。”
他不再咳了,而头一扭,是趴在门框上扣着嗓子眼吐起来。
我贴心地给他指挥,“诶对,就扣里边,再里边一点,想一下茅房的味道,诶对对对,来了来了,等,等等等等,你你你去外面吐,别给我屋子弄一股子味儿了,憋着,憋不住就给我吞下去,啊啊啊……”
☆、攻略四:干就完了
我猜太子本来是想骂我的,但他现在没空,霸占了我的床拼命喊着传大夫。
我说有这功夫还不如把遗言赶紧交代了。
太子想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有道理,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朝阿童勾了勾。
狗腿阿童小步跑到太子跟前,伏低身子,将耳朵贴在太子下巴。
太子将手指绷直,指向一处,我左量右量了半响,发觉他指着的人正是我。
接着,我听见太子对阿童说:“本宫与太子妃实在难舍难分,待本宫魂归之时,太子妃便活葬在本宫隔壁吧。”
这王八蛋!
我说:“随太子到泉下干嘛,大眼瞪小眼吗?”
太子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没试过,应该还不错。”
得知太子快要被毒死的大夫们火燎火燎进入到东宫,个个双股战战泪横流,脖颈白净还渗水,甚至有几个连鞋子都穿反,一一替太子诊断之后,齐齐整整跪了两排,你别说,还挺壮观的。
太子指了指门外几个探头探脑的脑袋,疑惑问:“外面这几个穿桑戴麻的是干什么来了?”
我跟着望去,恍然大悟,“哦,是方才我叫来的,听说这一家的哭丧业务特别强,我想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听说他们能哭得能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流泪,闻者叹息,整个皇城无人不尊无人不从,我一直想要观摩一下来着。
奈何他们的价位太高,以前我娘死的时候,我没钱去请他们来,现如今我成为东宫第一顺序继承人,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太子默默看了我半响,最终屏退了所有人。
我悄声无息地准备跟着退下,结果蹑手蹑脚走到一半,太子将我叫住。
一般我俩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头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他想揍我,但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二是我想揍他,他也还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
但不论是哪个目的,最终只有一个结果:
他在床上躺个几天,我在屋里关上几天。
我已经猜测到了结果,因而有些心慌,说不定他又要关我呢。
“干嘛?”
我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仰高下巴低睨他。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我倏地发觉周身的温度降了好几个度。
气氛兀地有些阴森,
我不禁联想到他顿然抬起的双目射出两道血红精光,咧开满是尖牙的大嘴,头发全倒竖了起来,衣袂什么的被风高高卷起,嘴角留下一道蜿蜒的口水……
我强力压下幻想,“噫……好丑啊。”
太子冷笑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我赶忙想解释,可他不容我解释,抬手将我招了过去,
“坐。”
念及前面有些对不住他,我一得命,便立即顺从地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坐下。
“怕我吃了你吗?”
我摇摇头,“怕你要掐我脖子。”
他可能是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有些自惭,“三殿没有掐你脖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