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情。”
我挠挠头,“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扎你的……”
他凝眉,“不,我是问,今天你为什么晕倒了?”
我想了大半天,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和他解释。
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其实我还吐血了这件事。
思绪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我的手倏然被握住,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抽回来,但太子的虎口牢牢钳住我的手腕,让我没办法缩回来,
他掰开我的手掌,露出我的手掌心,掌心中有一道血痕,
他慢条斯理地摊开帕子,一下一下擦我掌心伤痕的血迹,“本要杀别人,却把自己伤着了,你这是什么情况?”
他抬起眼看我,突然间却顿住了,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将手覆上自己的脸颊,若无其事地朝他真地笑起来,手却颤抖得我压抑不下,“我在笑吗?”
太子并不打算放过我,他朝我坐过来,
他将我的额发拨到耳后,我的脸被他的手掌贴了上来,他追问我说:“你在笑什么?”
我摇摇头,
太子忽然道:“哭出来。”
我不禁乐了,说:“你这人可真有趣,一般男孩子都是哄女孩子笑的,只有你哄别人哭。”
太子好似一点都不听我的话,眼睛跟星星似的,就凝在我鼻尖三寸处,
“四蕴,你哭出来。”
我兀地想到了很多事情,尽管那都是久远之前,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以前有人打我,我一疼就大哭,她们好像打得更开心。后来我学聪明了,她们打我我就笑,一开始打得更狠,但后来我笑着笑着,她们就都不敢靠近我。如今是没办法了,我已经改不回来了……”
“没关系,在我面前你是可以哭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老是让我哭……”
天底下没有人这样对过我,连我娘都不让我哭呢,她觉得哭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确实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也应该成为这样。
所以我一点都不想哭的,但不知为何,我捂脸的指缝似乎渗透出来大片温热的水泽,
我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声音,“我不想哭,我不想哭了。”
我喜欢太子这件事情,我一直怀疑三殿他心里是明白的,
但有时候又想,如果他知道,也许就不会把我送给太子了。
太子当年只去过三殿府上一次,而且是在我嫁入东宫的不久前。
那时候,我们隔着木兰花树辩了一场没头没尾的花叶论,
那时候,我看着他亲手将一盘马蹄糕赏给了快被谢管事打死的小乞丐。
在他做客三殿府上短短的两个半时辰内,就给我留下了两场不可磨灭的印象,想来命运从来都是有预示的。
我以为我们之间注定会隔着无数的繁花丽景,注定隔着数不清的人,以及注定隔着无法靠近的地位沟壑,
但总有事情是无法预料的。
譬如他也认为万物生无高低,
譬如我来到他的身边。
三殿送给太子的那只母虫,我是认识的,
据说是某个隐世古族养的蛊虫,三殿给它取名,为“同生共死”。
相传稚虫孕育在母虫腹中时,与母虫共用脏腑,直到虫卵产出,则脏腑分裂为二。由于是共用五脏六腑,母虫与子虫是可以彼此感应的。
假若在虫卵孵化为子虫后,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亦会痛心致死。
而虫卵想要孵出,则需要活血肉作为寄养。
那是三殿不辞万里求来的,整个中原只有两只。
第一只母虫产下的虫卵,在我新婚的前一夜,三殿亲手交给了我。
从始至终,他只给了我这一个任务:喂太子吃下虫卵。
我喜欢太子,
杏仁糕是我亲手做的,学了大半月,结果他在我面前连盘子都一起摔裂。
我喜欢太子,
阿童告诉我太子邀我赏月,我奋不顾身地跑去相会,哪怕心中明白可能是假。
我喜欢太子,
三殿来看望我那天,我看着太子衣鞋上的草灰泥土,却只问他一句要不要换了衣服再吃饭。
我喜欢太子,
才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我不会让他后悔。
我喜欢太子,
新婚之夜,我将虫卵吞入腹中。
我喜欢太子,
我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喜欢我,我能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因为三殿不想太子活着。
但偶尔我也制止不住自己的思绪,
比如我们坠下城墙后,我想问他为什么要紧紧抓着我的袖子,为什么他会被撞到脑袋。
比如在我假身份被揭穿后,我想问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救下我的,是不是害怕我会死掉。
可我不敢问。
我不敢问啊……
虫卵孵化后,寄生在我腹中的子虫与母虫之间的感应益发地强,朝堂之事我不明白,但三殿想给太子一个教训我是知道的,
他伤害母虫,子虫应激,我才会口吐鲜血。
为免得谎言戳破,我必须要让太子有腹伤,且还要闹到全城皆知。
我别无选择了……
我吸了吸鼻子,太子双手将我的脸捧起来,让我只能看着他,
他的眼睛无比明亮,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难过,嗓音极轻,“四蕴,你应该是知道我的,你还有什么怕的吗?”
我的声音有点哑了,“我以前说过‘无则心寂’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可笑,世上没有‘无’,心也不可能‘寂’,老和尚说我有慧根,那大约也是取乐我的。”
太子没开口,静静听着我的话。
我继续说,“我一直不想你伤心,不是当下的伤心,是以后的伤心,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东西不是越多越好,譬如疼痛,譬如有些人的寿命,所以我总是努力地想让你讨厌我,你讨厌我吗?”
他徐徐摇头。
我大力吸着鼻子,“我是个不那么坦诚的人,嘴上说着想让你讨厌我,其实我想要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我也不想说那些类似‘以后不要想起我,好好过日子’那样虚伪的话,我想你记住我记到死,要不然我不甘心。”
他不再捧我的脸了,而是把我抱住,
可是为什么他全身都在发抖呢,
他一定是想到什么了吧。
我把下巴搁置在他的肩上,“老和尚不让我看透,是为了不让我伤心,他知道这些,约莫也是个看透过的人。而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不让你看透我,但到头来,好似是我白费力气了。”
“我这一生都在给别人扫地,但也在给自己扫地。”
我望着房顶,笑了一笑,
“我努力给自己的心扫了一片荒芜,但殿下种下了一颗种子,它原本不愿开花,但最终还是结满了果,我尝了一口,幸好不是苦的。”
☆、攻略十三:干就完了
我是个极胆怯的人,但对于“谋杀太子”这件事我表现出了积极的意愿,并且让三殿对我极其信服,不是因为我真是多么忠心,而是一个我不大想活了,第二个是我不想太子死。
但是三殿以为我不想活了,也会拉着太子一起死。
侧面体现出,三殿对我真的不了解。
做主子的,还是应该对手底下的人清楚一点才好,“二心”这个东西,不开膛破腹是看不出来的。
而我视死如归的缘由是,我在这个世上没有足够的信念支撑我消耗生命。
譬如我和老和尚说过,如果我没有家了,就会去找他,可真正当我没有家时,他也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我没有遵守誓言,还是他没有遵守誓言。
同样的,太子也给我许过一个诺,他说会让我长命百岁。
我知道的比他多,甚至知道了结果,因而从来没有答应过。
有时候想啊,他早点说那该多好,
转念再一想,早点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雪纷纷扬扬下,我的梅花还没开。
皇城最近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这不是我感觉到的,是小桉感觉到的,
她说她早上去给我买扣肉馅的锅盔,锅盔大婶说明日起不卖了。
我一口咬下锅盔,酥酥脆脆落得我满衣襟都是,我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为什么?”
小桉给我盛豆浆,“听说圣人快……今年的年节大约是不让人闹腾了,街上一个挂喜物的都没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