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花积攒功德?还不如去街上扶老奶奶过马道呢。
我说:“太子殿下说的是《独踽行戏》中曳小娘里路过梨花园时,感慨花期无常而唱的那段词吧。”
由于曳小娘的演者江扬子身段极柔媚,捡花而葬时凄美至极,叫无数看客沉浸其中,以至于皇城的官宦小姐们纷纷效仿,唱着那“前世花,来世女”的调调,学着捡各种花埋入土中。
可惜没有一段“前世叶,来世男”的曲子,要不然也能叫我少扫两日的地。
太子奇问我:“你听过?那你怎不跟着她们那样做?”
“我只是一个扫地的。”
说完,生怕太子听不懂,我又再补充一句:“我只是一个扫地的,地上不论是花还是叶,于我眼中皆没什么不同的。”
“怎会不同?花更曼妙,而叶则是平庸无奇,以依附为用。况花生一季,叶长久而存,世人偏爱花,又怎会没有道理?”
我真是不想和他辩驳下去了,“花叶一枝所生,只不过期限与模样不同罢了,就要被你们世人区别而待,它们又何其无辜呢?落花落叶皆是尘土,你我亦是一样,本没什么不同,只是世人的目光赋予了不同,因而我们才有差别。”
我将地上的落花与落叶扫成一堆,扫入我挖好的土坑里,踢了一脚泥土,又往土面踩了踩将它踏严实,
“有不同么?花要埋在地中,叶也一样,我也一样,你也……不是,总之,万物生无高低,只是看的目光有高低罢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和什么人谈话。
我有预感,预感我的脑袋要在我的脖子上待不久了。
但这个太子明显有点二,他根本没有思忖到这一层,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良久,我听见他的声音,
“可花与叶本就天赋不同,花为瑰丽,于是受人欢喜,而若叶也想得到怜惜,便努力长成花。”
我顾不上别的了,反问他,
“叶想长成叶么?花也真的想长成花么?世上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有人将它称为注定,有人将它称为偶然,但有时偶然即是注定,譬如我想成为一个男子,这样我每顿就可以得到两碗米饭,但我娘偶然将我生作了女孩,那我一顿就只能吃一碗、饿半顿,可见世上有太多事情是我们没法掌控的。”
“那你能怎么办呢?”
对啊,怎么办呢?
我们只能改变我们的目光,让那些老天赋予的“天生”变得不那么有区分。
但这些话我是说不出口的,因为我还不想死。
我有点蠢,但终究不会蠢到底。
我耸耸肩,“没办法怎么办,所以我们这一场辩论是没有意义的,也讨论不出来一个结果,因为这就要涉及前世今生偶然必定的哲学道理了。你多读点书,说不定就能理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再告诉我。”
“话是这样说,但你为什么总躲在树后面呢?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又该去哪里告诉你?”
我说:“我藏在树后面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我,我今日这么无礼,你待会要砍我的脑袋了。”
我听见了太子的笑声,“你方才说万物无高低,旁人我不清楚,但我准许你一人与我无高低,你出来吧。”
我问,“和你无高低有什么好处?我一顿可以吃两碗饭吗?”
太子笑着摇摇头,“不能,因为我也只吃一碗。”
我呜呼哀哉,“那我不要了。”
初见就在我的呜呼哀哉里结束。
此刻的烛火下,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指腹抚他的眼睛。
他拧着眉,将声音压地低沉,“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我疑惑了,“你是谁呀?”
他叹了口气,“我与三弟长得不像。”
我笑起来,“不像吗,我看看。”
我用手掌遮住他的鼻口,只露出一双眼眸,他的眸光闪了一下,我笑嘻嘻道:“挺像的呀。”
手掌上移,掩住他的双眸,他的唇瓣微不可察地微抿,“我再看看。”
顿了一会儿,我快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不像了。”
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丝毫不敢放开覆在他眼上的手,我倏地有些惧怕,惧怕看到厌恶的目光。
“四蕴?”他在喊我。
我佯装满不在乎,“嗯?”
“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什么?”
他的唇徐徐弯起,“你的鼻息都扑在我脸上了。”
“是吗?”我仍旧没有放开手,
慌乱与懊悔之际,我只能随口胡诌了一句,“那你觉得我刚刚是亲了谁?”
他的嘴角僵住了,半响,他将我的手掌拉了下来,眼中没什么情绪,
“宋四蕴,你好好看看我,不要将我认错了。”
我只能凝视他。
他松开了我的手,看起来有点无奈,“三弟于你到底是什么?”
我诚实道:“我为他出生入死。”
这句话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吧,他深吸了口气,阖上眼,不再理我了。
“好,我知道了。我累了,你静静待着别动。”
我仰头看着他被柔光笼罩的下颌,突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哪怕他将那些失望隐在状似无意的淡漠之后,我还是伤心了一下,
他一定感觉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但我说过,世上总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静静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在晨光照入窗口的第一刻,我伏在他的耳边,低声对他道:
“我很渺茫,渺茫到无法操纵任何人的生命,包括我自己,但是你不一样,太子殿下,愿你可以平安。”
☆、攻略十一:干就完了
他一定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他这个人一向来很小气,我早就不对他的性情抱任何期望。
太子不再主动找我,也不和我说话,而我暂时哪都去不了,所以刺杀日程只能暂停,
每日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磕着瓜子儿,看着小桉新给我找来的赏心悦目的舞女歌倌,我觉得当太子妃也挺好玩的。
等到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独自下床时,已经是入冬了。
我的刺杀日程只能再次暂停,
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皇城今年的雪来得极早,下得也极大,
世间全是铺天盖地的素白,就好似要将人们留下的痕迹都掩盖去一般。
池面凝冰,树梢结了一枝的霜,我瑟瑟缩缩提着一桶水,一步一挪地走到东宫门口,再三向小桉确认,“你说太子已经上朝去了?”
小桉不知我是何用意,拢着脖子上的围巾,也瑟瑟缩缩地点点头。
我朝她颔首,水桶举起,猛地朝门口的地面泼去,
水在地面溅开一朵绝丽的水花,还顺带腾些气雾。
小桉惊呆了。
我拍一拍手,将水桶就地丢下,抱紧双臂,“冷死了冷死了,火炉!快,给我拿火炉来!”
听说太子步履匆匆,在迈入自家大门口时,一不留神,脚下大滑,一骨碌直接滚下石阶,
而后面跟着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地滑到,摔了个四脚朝天,一群爷们叠堆在大门口咿咿呀呀,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我听完笑得在床上打滚,还不慎踢翻了放在床脚的暖盆,和小桉一起收拾了一整天。
我原本以为太子会来找我算账,但等了很久都没见到他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扶着腰步伐阑珊地回书房去了。
小桉说,近来雪寒,陛下病情益发加重,命太子监国,一定是太子事务过于繁忙,才没有空来见我。
但这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天气一冷,骨头就懒了,我每日睡到午时,将早午膳一同吃完后,就去鱼水池敲冰。
水池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面,晶莹剔透,又脆弱易碎,我就趴在池岸边边上,拿着敲核桃的小锤子,一点一点将冰面打破,再洒些鱼食,鱼便全浮了起来。
我看得意趣,每日都跑去敲冰,就是偶尔会遇上匆匆路过的太子。
他有时会停下来看鱼,有时不会停下来。
而我有时会跟他打招呼,有时不会跟他打招呼。
冬后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哪都很冷,哪都不想去,于是每天我除了给鱼透气,就只剩下“准时提桶等在东宫门口”这一件事儿了。
本来吧,就光凭听太子摔了个狗啃泥这件事,我就觉得这一天过得还蛮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