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何事?”
“你莫担心。”
岚棠摆了摆手,先安抚我坐下,方说出是石峦乱跑,误入了后园桃林。
石峦如今已走得甚稳,也逐渐开始学跑。好在他脚力尚浅,每次皆行不了太远。
可那里毕竟是九曲长风之林,误闯其中,会有危险。除了岚棠,入阵者必将迷途,破阵者又会身死,旁人该如何去救石峦?
“那卦阵遭人硬闯,我怎不知?”
我欲陪岚棠同去,却被他拦住。
“列阵者心有林内万物。石峦何在,我自清楚。”
他说得这样笃定,我总算放下心来。
待群青替他换好了衣裳,我与她同送岚棠至林前。
石硝亦扶着黛眉一并过来。她对岚棠既道谢又道歉,不时细细抽咽。
“他最是听我的话。”
见黛眉仍旧难安,我拉住她的手,温声宽慰。
“待岚棠带他出来,我好生训他一顿,准吓得他再也不敢乱跑。”
“那可不行!
群青从旁帮衬,将黛眉的注意分散。
“石峦那么机灵,定已知错。主子若教训他,咱们可舍不得呢!”
“既然如此……那便就饶他一次?”
我替黛眉擦了擦泪,笑着问她。
黛眉连忙点头。
“奴婢现在只求他能平安。也不知桃林里可有凶兽?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九曲长风虽然难解,却不会轻易伤人。”
我见黛眉又要哭起,连忙指指石硝。
“你家石硝跟了爷这么久,想必亦是懂的。”
“姜姨娘说的没错。”石硝揽住黛眉的肩,朝她劝道,“峦儿定会无碍。”
不多时,岚棠牵着那踉踉跄跄的小娃娃,缓缓走出桃林。
黛眉跑过去,蹲身抱住石峦,放声大哭。
那孩子见母亲如此,便也跟着一起哭出,模样实在可怜。
石硝本似要说他几句,此时却也未开口,只走上前将他抱起,又再牵住黛眉。
他二人谢过岚棠,朝房前行去,迎面却有侍婢们正搀着岚夫人,快步赶来。
法则之80
“天家召你入宫。”
不及我与岚棠下拜,岚夫人便急着对他开口。
她托住我,又摆摆手,免去岚棠的礼。
“此事非同小可。棠儿切记,谨言慎行。”
岚夫人朝他附耳,却来不及多说几句,即催他回房准备。我瞧她神色凝重,自知不便多问,遂也退下。
原本我应去寻冯嬷嬷,从旁探些风声。可待我送走岚棠,才从群青那听闻,晋北大捷,战事已止。岚老爷天未亮便已入宫,而冯嬷嬷领岚夫人之命,正前去宫门相迎。
“既如此,天家又召爷前去作何?”
群青怔住,半晌答不上来。
的确,若天家因平叛之事欲见岚棠,又何必此刻才下旨宣召?
岚老爷早已入宫,天家并非现在才想起岚府。
除了平叛,朝中又有哪般大事发生?
苦思无果,我起身前往颂苑,求助岚芍。
“朝中没有,宫中倒有一件……”
岚芍断续叩着桌沿,话中亦是不解。
“七月时帝姬重病,几度垂死。听闻她一夜痊愈,算是大事。”
“这事情又与岚棠——”
我只问了一半,突然哑口。
“是啊,又与棠弟何干?”
岚芍没有觉察我话未言尽。
自语过后,她方才奇怪瞧我。
“姜姨娘,你怎么了?”
我心下慌乱得紧,绞住手中帕子,半晌说不出话。
“少爷他……穿的是便服。”
群青上前,将我扶住,对岚芍吞吐言道。
今值中秋,虽无朝会,可岚棠若因政事入宫,便仍会着官服。
我知道自己的怀疑无甚凭据,但既然天家私下见他,事情或许与帝姬相关?
岚芍这厢宽慰着我,颂苑外渐起喧嚷之声。
她唤了丫鬟进来问话,才知岚老爷与岚棠皆已归家。
“少爷他直奔了望月阁,老爷正带人去追。听冯嬷嬷讲,怕是要出乱子的。”
那丫鬟怯怯瞧我,语气里尽是不安。
“她已去跨院寻姜姨娘了,姨娘您……”
“群青,我们去望月阁!”
我催促群青出门,因为走得太疾,岚芍频频叮嘱我慢上一些。
不及她赶上来,前面突然有人唤我。
“姜姨娘可教老身好找!”
原来是冯嬷嬷。
“敢问嬷嬷,到底出了何事?”
我与冯嬷嬷一同向望月阁走,她将事情经过简短讲明。
皇上欲使岚棠尚主。所降之人,恰是大病初愈的晴欢帝姬。
赐婚之事非容轻议,圣旨初拟,岚棠便被传召入宫。
他本想要当场抗旨,可因为公主亦在,岚老爷未给他说话之机。
出得宫门,岚家父子曾争论一番。冯嬷嬷说,岚棠尚还在车驾里,行止便有些异常。
到这会,他怕是已攀上望月阁顶,将寻短见。
我眼前一黑,亏得群青相挽,才未跌坐。
待走到望月阁,下面已围了许多的人。
岚家老爷、夫人、冯嬷嬷、几位姨娘,再加上家奴院工、婆子婢女,众人皆朝着阁上望去。
岚棠出门时所穿月白深衣,袍摆皱起,广袖已然残破。
他站在望月阁的飞檐一角,看起来摇摇欲坠。
“父亲若是不准,我宁可速死!”
岚老爷听闻岚棠此言,却似乎越发愤怒。
二姨娘跪在岚老爷身边哭求,险些喘不上气。三姨娘替她拍着背,好生劝说。
“棠儿,你先下来。”
岚夫人颤着手,伸向岚棠。
“无论如何,我这次定要娶她!”
岚棠衣袖一甩,抬臂指我。
秋风乍起,月色袍衫翻飞。他身形倏然一晃,激起阁底连连惊呼。
二姨娘方被扶起,忽见岚棠如此,复又软倒于地。
“爷!求您下来再说!”
我抬首,朝岚棠高声哭喊。
“平儿离不开您,妾身亦是!”
岚棠不理睬我,只是于阁顶朗笑。
他一边笑,一边将手高举至头顶,缓缓拆下了束发的玉冠。
原本束起的青丝纷纷散落,风中我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残破的广袖被风盈满,猎猎作响。岚棠拎着发冠,扬手轻抛。
羊脂美玉坠下,摔得粉碎。周围人急急躲闪,惊叫再起。
“姜五,我同样离不开你……”
岚棠温柔低笑,抬手朝皇宫指去。
“所以哪怕抗旨,我也不会尚主!”
他笑声随着说话声愈高,语意无比坚决。
“我若不能娶你,便不如死在这里!”
冯嬷嬷所言不假。望月阁顶的岚棠,全然不似平常。
倒是这样的他,于我而言,尚算不得陌生。
无论是他想要毁我容貌,还是那次欲自断其手,岚棠几近疯狂的失控模样,我仍记忆犹新。
可那些事的起因,皆是红觞捏住了他的软肋。
这一次呢?
我心中寒意乍起。
岚棠双臂展开,迎风而立,两只广袖恍如一对翅膀。
似乎只要他踏出飞檐,便将羽化升仙。
可我心里清楚,哪怕风骨再像,他亦不是仙人。
若他堕下高阁,只会如同那羊脂玉冠,粉身碎骨。
岚老爷朝我招了招手。
我福身上前,他轻轻叹息,将我拉住。
“依你。”
他对着阁顶岚棠,指了指我。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成亲。”
*
我为妾生之女,庶出,卑贱。
从不曾奢望过三媒六聘,我甚至未想过与人为妻。
可今日一切都这样突然。
岚棠携我,于祠堂里敬告先人。
我竟成了岚府唯一公子的正妻。
礼成,岚家二老命我们候于堂屋。直到此时,岚老爷才尽言心中所想。
自徐国舅一党叛乱,天家收兵权、撤勋官,对外戚姻亲多有忌惮。
故此次公主虽有心出降,岚老爷本便不欲应下。
不过推拒的办法何止一种?
他倒是未想过此解,像这样将我扶正。
奈何我已然如他所言,两次所孕皆为男丁,今日岚棠又在望月阁顶,以死相逼。
如此一来,他又怎好不依?
与其同天家结亲,从此君臣生隙,他宁可勉为其难,接纳我作儿媳。
至于岚夫人,她只是反复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