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棠轻“啧”一声,止了我的话语。
“府里面太干净,倒如似坐井观天,耽误了她。”
他语气淡极,像谈论最平常的话题,没有丝毫起伏。我却因他话外的体贴温柔,热了眼眶。
群青虽然曾出过岚府,却仅是作为陪嫁,伴岚芍于姚家罢了。
她多数时间,都在这岚府度过,又怎么见识过世事的脏,人心的险?
而岚棠却不怕我。
他甚至视此为稀松平常,反而不动声色地顾及我的感受。
“姚夫人她……?”
话未问尽,可岚棠知晓我所指何事。
“毋须多虑。”
他轻吻我的发顶,一把嗓仍似初时,如水柔凉。
“长姊她亦是懂的。”
我点点头。岚棠便揭过了这话题,不准我一再自扰。
“你走后,长姊求情,劝我轻饶石硝。”
岚棠一下下抚着我的顶发,轻声问我。
“你怎么想?”
我不解,抬头看他。
他轻托起我的下巴,缓缓摩挲。指腹薄茧,牵扯出阵阵痒意,细如涟漪。
“我回她说,要先问过你。”
问我?倒不如去问群青。石硝害她挨打,她可是记下了的。只是……
我摇摇头,回答岚棠。
“石硝是你的人,不可经我处置。”
“可。”岚棠凑近,轻啄上我的唇,一触即离,复又言道,“你虽还未嫁我,却于我心中,已是这跨院主母。”
“曹文举不在京中,”我突然想到什么,莞尔,打趣岚棠,“那么这话,是同燕羊脂学的?”
岚棠亦笑。
他咬上我的唇,含混念着。
“爷的床上,不准提其他人。”
*
“三天前,爷于书房中会客那晚,奴才就已听见。”
石硝跪在我面前,声音不高,一副自知大难临头的表情。
岚棠只闲闲在旁喝茶,眉眼间瞧不出丝毫情绪。
“那时候我来卧房通传,听爷提到‘姜四’,再然后姚夫人过府归宁,群青与我皆听全了爷的打算。这以姜四作筹码的事情,关系重大,老爷与夫人那里,我却不敢禀报……”
“所以你便去寻了岚芍?”
第二日岚芍会来跨院,皆因前一日卧房详谈之时,我不曾屏退石硝。
我彼时倒竟是大意了,觉得他与群青皆算不得外人。
“奴才也是顾虑爷的安危……”
石硝偷偷瞧向岚棠。
岚棠抿唇,回盯住他,他便没了声音,已是不敢再言。
顾念主家安危,倒确是义仆之举。可他亦辜负信任,私自告密,实为不忠。
好在这事情得以妥善收场。
若非石硝搬来岚芍,我恐铸大错,连累阖府。
又若他未寻岚芍,而是请岚老爷出面解决,我亦难保平安。
至于群青……我瞧着一旁侍立的她,想到岚芍打她那一巴掌。
不知她可仍在怨石硝?
黛眉亦随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看群青。
我刚欲出言,问群青心中想法,黛眉却怀抱孩子,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有一言相禀。”
她怀里的孩子,此刻似感受到不安,挣扎欲哭。黛眉安抚着拍了拍他,开口求我。
“您若罚孩子他爹,莫不如罚奴婢的。奴婢头一晚知道了他的打算,却没有及时通禀姨娘,害姨娘受了惊扰,也害群青妹妹挨打。”
那襁褓里的婴孩,仍旧不安得紧。我瞧着他可怜,心有不忍。
“本想说,石硝此一遭算得功过相抵。莫不如罚去半月银钱,小惩大诫。”
话说到这,我再瞧向群青。
“可我的人因他受过,我不能坐视不理。”
黛眉闻言,转而朝群青跪去。
“妹妹,我那当家的做事欠缺考量,未顾得妹妹周全,是他不对。妹妹若尚怪他,便将那巴掌还给姐姐可好?”
“这……”
群青显然未料到黛眉的这一跪。
她愣在原地,未待回答,黛眉又向她道:“妹妹与他同侍一房主子,怎可心有嫌隙?那一巴掌,妹妹请尽管还给姐姐,只求莫要再记恨于他。”
黛眉语气真切,说的话又在理。
我担心群青仍怨石硝,便是怕这二人日后难再共事。
“妹妹若能消气,且十倍百倍地打回来,姐姐也情愿心甘。”
黛眉话染哭腔,她怀中婴孩便随之哭起。那孩子啼哭不止,又挣扎得剧烈,端是见者生怜。
群青似被动摇,上前一步,将要开口。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一把男嗓。
“姜五,你娘家有人来找。”
法则之59
自从我进了岚家,这东跨院便始终清冷。到如今除了石硝一家,便只有群青一个下人。
蛐蛐儿身子不好,打贼人夜闯书房那天,岚棠便将她安置到跨院外去。一则方便派人照料,二则不易过病气给我。
现在一整个跨院的人,皆聚在我这卧房,倒确是若有客来,无人通传。
如此,才恰巧劳烦了冯千夙这一遭。
门外,冯千夙正静候。
门内,孩子哭得吵闹。
群青见状连忙过去,从黛眉怀里接过了他,悉心安抚。
“姐姐快快起来,我原谅石硝哥便是了。”
黛眉擦去眼泪,终于笑出。她连声谢着,接回孩子,与石硝先行退下。
“主子,奴婢先去备茶。”
无论来人是谁,待客之礼皆不能省。群青一福身子,亦退下去。
岚棠引客人先去书房,我则留在此处,由冯千夙例行问诊。
“那嬷嬷来得倒巧。”
收了脉枕,冯千夙方提及来人。
“丫鬟小厮皆不敢入跨院。若我不来,她恐怕要白跑一趟。”
“嬷嬷?”
我想起早先所做安排,恍然问他。
“她可是姓秦?”
“你……?”
冯千夙先是惊愣,片刻后了然一笑。
“这事同姜四有关。”
我点点头。
冯千夙朗声笑起。
“呵,姜五啊姜五……不错,不错!”
他抚掌而笑,随后指我。
“我就知道,你不会蠢到靠他。”
我慨然叹息,亦随冯千夙而笑起。
“倒不是他靠不得。可我已另有谋算,得保万全,又怎忍他去犯险?”
“你倒说说,是什么万全之策?”
冯千夙饶有兴致,盯着我瞧。
“可再说不得呢。”
我摇摇头,指指倒座房那一边。
“不然,你以为方才这儿的乱子,是什么惹起来的?”
直到群青回来卧房请我,我亦未开口,对冯千夙多言。
他倒是锲而不舍,连连向我保证他嘴严得很。
我转手一指群青,敷衍他道:“你且问她。”
“问奴婢什么?”
群青不解。
“便是呀,我昨日禀与岚芍的事。”
闻言,群青顷刻间白了面色。
见她如此,冯千夙唇角勾起,催促我快去书房,却硬是将群青留下。
呵。
这尚书府,他来去自如,又何用群青领路?
只可惜,那姑娘现在怕我得紧,言行再小心不过。
冯千夙的算盘,定然要打空了。
岚棠等在书房,直到我来,方才离开。
我绕过屏风,便瞧见了坐在桌旁的秦嬷嬷。
“老身见过姨娘。”
“秦嬷嬷您快请起。”
我上前将她托住,扶她一同坐下。
姜府里明暗派系,大夫人心中怎会不清?她今日派秦嬷嬷走这一趟,便定然知道秦嬷嬷是二十房的人了。
“嬷嬷会来,便是我托付给姜七的话,她已经捎给了母亲?”
“夫人她应下了。”
秦嬷嬷颔首,对我细细道出大夫人的交代。
早先我告诉姜七,姜白月对二十房下手,却也在暗中盯着姜家正房。
姜老爷离世,二十姨娘无依无靠,势单力薄,才招致姜白月的算计。
害死姜六的分明是大夫人。从前姜白月视我如眼中钉,不过因大夫人手段了得,他撼不动罢了。
总有人要为姜六的死负责。
大夫人扳不倒,我却尚可杀之。
可如今形势变了。
姜白月成了一家之主,大夫人就算手眼通天,如今也恐怕如履薄冰,战兢不已。
她固然防得住姜白月这一时,可天长日久,她怎能防他一世?
如今姜白月对付二十房的手段,她已见识。待来日她心力不济,防不住姜白月时,今时的二十姨娘便是她来日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