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而今有洗脱罪名的大好时机,她如何不欲抓住?
只要让姜白月相信,姜六的死,实则与姜四有关,那么为姜六偿命之人,便不会是我,亦或者大夫人。
我知晓姜白月实难取信,普普通通的谎言,必难骗得过他。
不过,大夫人亦不是简单角色。
路,我指给了她。要怎么走,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大夫人说,此事她必定达成。姨娘您毋须多问,只管放心。”
秦嬷嬷话锋一转,却替她朝我相请。
“但毕竟,姜三少爷并非泛泛之辈。夫人说此计若想使得漂亮,便需姨娘同我们里应外合,从旁推上一把。”
“夫人想要我怎么做?”
“还请姨娘您牢牢记得,三少爷若是来找,您这般同他作答……”
*
“你们姜家那位主母,实在油滑狡诈。”
岚棠听过了姜夫人的安排,冷冷一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向他。
“既然事成后定会双赢,当下又怎好她独自出力?”
“这便是她的老辣之处。”
岚棠招了招手,我起身绕过书案,被他抱上膝头。
他揽着我,似替我鸣不平般,沉声低语。
“杀人的勾当,她到底要逼你也插上一刀。”
大夫人要我在姜白月面前作假。该说的话,秦嬷嬷一字不落,已然教给了我。
如此,我与大夫人便是共犯。假若此事败露,姜白月不会饶她,同样不会饶我。
“我与她本便疏离。若不这样子拉我下水,她又怎好信我?”
岚棠点头。
同我一样,他亦有些许无奈。
“偏偏你掺和进去,倒是更好。”
“是呢,”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我闷闷应声,“姜白月若见了我,只会更想取姜四性命。”
大夫人这要求合情合理,我哪里能够拒绝?她确如岚棠所讲,实在是精明极了……
*
今本丰年,又是时值中秋,若非晋北十六州起兵造反,此时举国皆该是歌舞升平才对。
原本天家设下了中秋盛宴,虽意在生擒住豫亲王,故而宴无好宴,可到底也算喜庆典礼一场。
只可惜豫亲王中秋之前,便已逃离江州。这宫中宴饮作罢,而就连岚府,都未能过上个和美佳节。
国难当前,府上的老爷、少爷,皆在朝为官,政事繁忙。后院的女人们,又哪里敢聚众作乐,大肆庆贺?
岚夫人打点给各房一些吃食,又额外给下人们赏了银钱,这中秋便算过了。
连日来,姜四之事着实耗费我许多心力。好在如今已是峰回路转,全看姜白月几时前来寻我。
看着岚夫人赏下的点心果品,我念及蛐蛐儿还正独居府中,便唤群青拣出几样东西,拿去探望蛐蛐儿。
行至蛐蛐儿暂住的那间房前,我刚要叩门,却听见屋内有说笑之声。
那声音耳熟得紧,我心下疑惑,开口问道:“可是姚夫人在里面?”
“姜姨娘怎么也来了?”
房门打开,来人眉眼含笑,正是岚芍。
“妾身倒是也想问呢,”我亦笑起,挽住岚芍的胳膊,朝房内走去,“姚夫人怎么来了?”
群青跟在我身后,待我与岚芍坐定,她将提着的食盒放好,一层层摆至桌上。
岚芍将她亦拉坐于桌旁,方对我答道:“这今岁中秋,节不似节,家不成家。想找人说说话,我才来了这里。”
听她这样说,我便多少能明白些。
府里面除了蛐蛐儿,便都是岚家的人。
岚夫人护着岚芍,可岚老爷却对她态度不佳。底下的人,便都对待她极其谨慎,既不敢轻慢得罪,也不愿亲近于她。
许是她在这府里,待得实在无趣,可若主动去寻了谁,只恐会牵连人家。
蛐蛐儿倒不一样。毕竟,岚老爷管不到她。
我点点头,朝蛐蛐儿笑着问道:“刚刚我来,你们俩在说什么趣事?”
“姚夫人关心我的身子,问了些冯大夫平日里的嘱咐。”
蛐蛐儿体内的药力未散,冯千夙每见过她,都要对我和岚棠好生催促一番。
可母亲一日未归,蛐蛐儿便一日不肯婚配。冯千夙因此愈急,却又无治本之法。
想是蛐蛐儿将冯千夙的气急败坏,学给了岚芍,故才逗得她眉开眼笑,乐成这般。
“奴婢还知道姜姨娘的窘事,姚夫人可想听?”
“你竟想当面揭我的短?好你个大胆婢子!”
啐过蛐蛐儿,我扯住岚芍的袖角,连声央她“莫听”。
岚芍眯眼一笑,不置可否,倒是回问我一句道:“我知道棠弟小时的事,姜姨娘可想听?”
自然是想听的。
倒是她见我将要点头,笑得愈坏。
我立刻警觉起来,瞧瞧蛐蛐儿,再瞧瞧她。
岚芍再忍不住,“扑哧”一笑,指住蛐蛐儿。
“她说一件姨娘你的事情,我便讲一件棠弟之事,你可愿意?”
蛐蛐儿亦随着岚芍笑起。
“说,姚夫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作势佯怒,既羞且愤地逼问蛐蛐儿。
“你们一个两个,都想要拿我取乐不是?”
“姨娘、姨娘你明明就很想听岚少爷的事呢……”
蛐蛐儿指了指我的脸,笑我全部心思皆写在了上面。
我一扯帕子,掩面不肯再理她二人。群青只好替她们前来和事,坐到我的身旁,软语相哄。
“主子……”
她凑近至我耳边,声音里压着笑意,悄悄开口。
“少爷的事儿,奴婢也知道一点。待回去了,奴婢讲给您听。”
我本也未真的动怒,几个人嬉笑吵闹,一上午便就过去。
时至正午,岚芍回佛堂与岚夫人同用素斋,我则自有孕以来,诸多忌口。
如此,众人便各自用膳。我带着群青离开,返回跨院。
离院门仍有些距离时,我停下了脚步。
群青先是不解看我,而后顺着我的目光,望向了院门处。
天高云淡,日光正盛。
那斜倚着院门的人,一身缟素,白得刺眼。
他偏过头,恰见到我,于是对着我笑。
一如姜六仍活在这世上的时候……
人世间于我而言最美好的事情,便是姜白月垂下眼眸,对着我笑。
法则之60
“可劳你久等了?”
我回过神来,朝院门走去,近前相问。
姜白月却只深深看我,似打量,似探究。
“怎没叫下人先去寻我?你几时到这里的?”
他仍旧闭口不答,只是再笑。
这笑容百般美好,却唯独并不似他。他可是姜白月,是这江州城阴冷毒辣的阎王。
群青候在旁侧,趁他与我对望无言,福了福身子问道:“容奴婢先开这院门,姜少爷可否让让?”
姜白月挪开步子,朝我走来,却是脚下不稳,身形一晃。
风,自他颊边拂过。
我连忙上前扶他,恰嗅到扑面的桂花香气,温凉,迷醉。
倒非院子里那一树九龙银桂。
我紧攥住姜白月的衣襟,迫他俯身,凑于他唇边再闻。
群青倒被我这举动惊到。院门刚开了半扇,她便僵住,只呆愣着看我。
“呵……”
姜白月启唇,闷声一笑。
桂花香愈浓、愈冽。
来不及多想,我急急扯他衣袖,慌乱间将他拖进院子。
“砰!”
转身一瞬,姜白月却狠狠推我,将我抵于那半扇门上。
“主子?主子!”
群青已回了神,急急拍门,却并未使力推顶。想是一来她自知力气不够,二来亦担心伤我。
我仍旧扯着姜白月的衣袖,忘了松开。
他拂开我的手,复又牵住,轻轻地笑。
“小时候,你便这样,总是央我牵着。”
似乎再站立不稳,他低下头,倚在我的身上。
“姜白月,你疯了么?!”
“嘘——”他声音愈浅,竟耐着性子哄我,“你莫乱动,我便不会做些什么。”
我摇摇头,挣扎着欲避开他。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怒极,我却不得不压住嗓子。
“丧制未终,饮酒者杖二十。”
姜白月却似全未料到,我所指是他饮酒。
“姜五……你关心我?”
他抬起头。
我看到他笑容里的嘲讽,也看到他眼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