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双颊晕上了浅浅酡红,声音亦弱下几分。
“不然……主子您说给少爷的那些话,可就该全进到他们的耳朵里了。”
“再以后别说是少爷不喜,就算他催逼我在府内多多走动,我都没那个念头与胆量了。爷昨夜还对我说,跨院外最是清幽僻静。我立时便不疑有他,回想起来也真是傻得可以。”见群青扭了头去偷笑,我盯住她怀中的药,因心中仍旧无措,低低叹道,“夫人她经由昨夜一事而如何看我,尚在其次,便只是我多次累得少爷受伤,就定然会惹得阖府不快。”
“主子无需多虑。大夫人只是给了伤药,却未曾多说一句责备你的话语。夫人心里面定然清楚,昨夜本就是少爷有意为之,全然怪不得你。”
“夫人不开口、不怪罪,却不等同于这府中上下皆无怨怼。大夫人既对少爷的伤瞧得清楚,那厅堂中的其余众人,便定然也已经瞧在了眼里。”
群青听我说完,反倒点起了头,笑得越发明朗:“人人都瞧见少爷受伤,可方才在主屋中,却没人难为主子。尤其是五姨娘她,又特意为主子您,反倒去难为了四姨娘。府里面皆如此偏袒主子,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五姨娘她……”
我心下冷意渐生,却知晓此时暂不便出言提及……抿下唇角凉凉笑意,这段有关于百濯香的事情,便就悄然埋进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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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眉姐才不会愿意过来,同主子您说些个‘体己话’呢!”
已近了东跨院时,我吩咐群青先我几步,去唤黛眉。这妮子闻得了我是有些事情,欲与黛眉细讲,满心不信我搪塞给她的“体己话”三字,如何都不肯顺我的意,让我与黛眉另行交谈。
“既有你留在门外,把守望风,黛眉又怎么会不愿意呢?提防着少爷突然回府这般事情,群青你又不是第一次做。先时已做成过,而且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次你果真就不想再做一回?连少爷他,都不知芍夫人来的那天,有你在门外面望了风呢。”
话止于此,我含笑望住群青。的确,上一次群青望风,岚棠不知。而这一次,若群青不肯再做,那之前她曾经望风的事,就难保不传进岚棠的耳朵了。
黛眉不敢过来,实属自然,毕竟胆小本分如她,今时最不敢违逆岚棠,主动搭话于我。正因为此,我才更需要群青相帮,劝黛眉她前来见我。
“好了好了,”群青挨不住我的凝视,主动开口服了软道,“奴婢这就去请黛眉,准保劝得她一刻不肯拖延地赶过来见主子。”
眯眼笑看着群青远去,我随后|入了跨院,却是一错目的光景,顿在庭前……
“姨娘怎么仍在这庭中站着?日头正烈,就算是站在树荫之下,也不如避去房里为好。”
久难回神,直到身后响起了黛眉掺杂小心翼翼的温软声音,我才垂下眸去,强自苦笑着应了她道:“说得也是……别说是你,就算连少爷他最希望的事情,也不过是我老老实实留在房中。”
领了黛眉进得卧房,我却再也无心与她谈些什么,也不知是否还应提及,昨日红觞对我所言之事。
“姨娘唤了我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如若不然,也不会逆了少爷的意,拉上我一同犯险。不知是什么令您片刻便改变主意,可待到他日若您又欲反悔,却再没有这样时机,同奴婢详尽相谈了。毕竟少爷的意,奴婢委实不敢再三相逆。”
黛眉望向我的目光,柔暖却也坚定,我略作迟疑,终是开了口来,按照本意向她问道:“少爷性子里的古怪,究竟是什么?四年前东跨院的事情,或者说一切关于他的事情,只要我尚且不知道的,此刻便统统想听。”
“奴婢虽长了少爷几岁,可少爷幼时被养在大夫人那,奴婢则并非岚府的家生子。再早年的事情,又或许就连少爷本人,都难保记得清晰。姨娘若想知道,怕只有去问冯嬷嬷这一条路了。倒是姨娘所言,少爷性子里的古怪,奴婢或许能对您道出些什么。只不知,姨娘此问是意指四年之前,又或许昨日深夜?”
昨日深夜……
黛眉有此一问,我便不知应如何答她才好。
昨夜岚棠所为,黛眉她本就在跨院之内,必然知晓。可这事情我宁愿无人再提,而并非如她所言,今日相见即为意指于此。
“姨娘难道就不觉得,昨儿夜里,少爷亦极古怪?”黛眉见我不答,沉吟片刻,试探问出。
我顿时心下恍然。若说昨夜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岚棠他整个人都算是一反常态。只不过原本他性子里便有些不寻常的地方,故昨夜不过似变本加厉罢了。无论是他硬拉着我,于庭内行那种事,还是诱骗作弄于我,害我抬不起头。
“少爷昨夜去春暖阁,推杯换盏之间,姨娘又可曾替他挡挡?那儿的吃食用品,备不住三样之内,便有一样是加了东西的呢,少爷虽然会提防小心,可到底百密一疏,总会有不周全的时候。”
提防、周全……?
岚棠昨夜因要携我早归,可是来者不拒,任那余下几人罚了好多杯酒。
几杯酒加在一起,量虽然算不上多,可仍是如黛眉所言,会因掺了东西而有少许的催情效用。
但无论是酒中药物,还是那酒本身,论其作用都是微乎其微,岚棠既无醉意,又无……
不对。岚棠昨夜那般情动,岂不正是如黛眉所言?
“我……我不知晓,所以未替少爷挡酒。我以为莫说那壶酒中没有什么,就算是有,量仍极少,作不出什么影响。石硝彼时恰好不在屋中,故也不曾劝过少爷。”
石硝落江一事,黛眉不知,我便只是一言带过,不与她细致道尽。此时我多半心思,都落在了岚棠昨夜饮过的酒上。缘起无非是酒中之药过猛过烈,或者……
“就算我家那口子在,少爷也会照喝那些酒的。他最禁不得这类药物之事,府里除他除我,便再无人晓得。故而我那口子,不会拦他。”
原来事实真相,竟中了我后一番的猜测。实则只需要一丁点的东西,便足以让岚棠失去控制。昨夜无关乎什么情至浓时、复生复死,唯一引得岚棠他那般对待我的,不过是几杯薄酒,一点春|药。
法则之27
“姨娘若想问四年之前,其实您不知晓的,便也是此事罢了。奴婢是三姨娘带进府里来的,被大夫人送到少爷房中之时,三姨娘曾在夜宵里添了少许催情的东西。那药下得轻微,奴婢本不知晓,可少爷的反应过于激烈,原是不知晓的,便也就知晓了。”
我此时已无甚心思,再朝黛眉发问。事情与我所想出入颇多,单是我昨夜的自作多情,便足以令我自己于暗地里讥笑太久。
“姨娘想必也知道的,奴婢那时在身上藏了剪子。少爷知晓我心系石硝之后,便不打算动我。可我却仍未看出,他事实上忍得辛苦,反而径自哭闹着拿出剪子,分散他的心力。少爷只因无法再忍药力之苦,才将我赶出屋子,而并非如旁人所猜,是因我自寻短见,不肯相从,才激怒于他。”
到如今黛眉所讲这些,虽然我不曾知晓,却并非我本欲听闻的东西。今日我唤她前来,为的实则是验证红觞之言。
黛眉见我全然无话,便再继续说道:“一整夜少爷没少因那药受折磨,他却不肯让我声张,只命我守在房门外面。转过天去,奴婢自知道事态轻重,便急忙央了群青妹妹,去求姚夫人处置。姚夫人将我配给石硝,少爷亦未曾多说什么。他虽然将我们调出跨院,却也在二姨娘那,将我们安顿得极好。故而我那口子虽是没了原本的差事,却也未有怨言。就连我那婆婆,二姨娘房里的石嬷嬷她,都算得上善待于我。少爷他对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没什么多余辞色,可实则所作所为,大抵是为我们考量的。”
她抬头望我,托握住我的双手,向我安慰一笑。
“姨娘或许会觉得少爷严厉深沉,又甚至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实则对待姨娘,少爷最是耗尽心思,教我们这些旁人瞧了,全都不无唏嘘呢。少爷他找上我家石硝,说要调回来东跨院时,便特意向奴婢叮嘱过的。四年前少爷曾经直言,他厌恶极了奴婢。听命于大夫人,又心系着石硝,如此却还要将身子献给少爷……这样的奴婢我,少爷他决不肯要。而如今,似少爷亲口所讲,姨娘你和曾经被塞来东跨院的丫鬟通通不同。既然为妾,您甚至算不上依持哪家。进来这东跨院后,便更是只有少爷才会要您罢了。少爷虽这样说,却又要求奴婢,万不得怠慢于您。东跨院的主子唯少爷一人,而若少爷不在,奴婢则是须将您亦当作少爷的。少爷他既已有此一言,姨娘您究竟还在觉得,这跨院会留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