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少爷,这、这其中定是存着误会……”
听到了岚棠这话,不止是那鸨母,就连我这从旁围观着的,都被惊了不轻。
转头去看那鸨母已是惨白的脸色,难不成那国舅爷的宴请,真就藏了些不可外泄的秘密?
“误会……”
细细咀嚼过这两个字,岚棠突然又径自笑起,眼中渐渐恢复了暖意。
“今日我话外所指,定然绝非是事实原貌。都怪我先行误会了瑶妈妈,妈妈你才反过来误会了我,以为我已点破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话虽然说得委婉,倒是也不难听懂。
岚棠方才应该是虚晃了这鸨母一招。只不过见到她竟然有那般反应,便知道大抵诈出了意外的收获。
至于这收获到底是什么,岚棠却无心再探。故才装作了对秘密浑然不知,只将鸨母的惶恐不安,全部归咎于所谓的相互“误会”。
“这银子,妈妈请快收下,回头压压虚惊,权当是我的赔礼好了。你我二人误会一场,出了这雅间的门,便是不提也罢。妈妈你意下如何?”
“一定,一定!多谢岚少爷赏赐,让我这春暖阁留条活路。下月廿九那事情,出了这门,妈妈我绝不敢随便再提了。您就当刮起过片刻的耳旁风,咱们之间,什么也没说过。”
鸨母接过了岚棠的银票,极是配合地从善如流。笑着向岚棠谢过恩情,她便片刻都未再多留,逃也似的离开了雅间。
“爷都把瑶妈妈诈得怕了。”
摇着头轻轻一笑,我转头看去岚棠,却见他垂眸盯住袖角处的暗纹,神情不能说不严肃。
“不是诈……”
岚棠在深思什么重要的事情,只简单回了我这三个字,便又重新陷入沉默。
不是……诈?
国舅爷招待宾客,不用官家女伶。为图新鲜,无可厚非。
只是粗看之下的顺理成章,如若深究……
果然漏洞百出!
“爷是说,那问题出在了客人身上?”
国舅爷要请的,是个在下月廿九,见不得光的人物!
世家贵胄之内,不能以真面目公然示人,又或者说,不能被教坊里熟识的伶人们见到的,便必然是受命于外,不得擅自回京的利害重臣。
无诏入京,这可是渎职欺君的大罪!
“既然都知道了,还敢在这里问?”
岚棠不再只盯住袖角不动。
他伸出手去,轻抚了抚衣摆,而后靠上椅背,将我拉坐入怀。
法则之22
“等晚上回去了,躲进帐子里去,爷再悄悄地告诉你,如何?”
这话虽不正经,可我原本滞在心口的紧张情绪,倒是也随之消散了开去。
“唷,贤弟这是要告诉姜姨娘什么事呀?今晚三更,春宵一刻,可否也带着哥哥我一起,回去你那帐子里听听?”
来人插|进的话,比起岚棠,还要再不正经了许多。不消转身我也能猜得到,是曹文举来了。
”呵,我早就说过了,男女间这点事讲究个无师自通。你看看岚贤弟他说出来这番话,可是半点仰仗了你去教诲?”
随着曹文举走进来的,是个眉清目秀,容貌精致的年轻男子。许是因为看起来尚且年少,倒平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只不过他既唤岚棠“贤弟”,便应该仅是少相罢了。
曹文举未理会他,反倒以纸扇擎住了下巴,抱着臂仔细端详起岚棠。
自他二人进门,我早已匆匆退去了岚棠身后,也不知道,曹文举此刻盯住了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方才那“少年人”的话语,我还听得尚有些云里雾里,可曹文举打量够了岚棠,而后满意点头,朝着“少年人”揶揄一笑,我便多多少少明白了过来。
“愚兄我自然知道,自己做的都是些无用功。要说凭着咱们几个的兄弟义气,为了他这呆子劳心劳力,还不是眼光精准的燕贤弟你,功劳最高么?今日得见,衣服还真是挑得妙哉!把他这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都衬出了一丝隽逸风流呵!”
早先群青的疑惑,于此处得了解释。
原来岚棠的月白袍衫,是这燕公子的手笔。
此时我恍惚记起初见了曹文举时,他曾劝岚棠的话语:为兄不是说过,对女人,得温柔着来。不止是洞房一夜,平日里……
彼时的岚棠,只是瞬间便恼了他,开口打断,催他离去。
今日再想,恐怕是我入得岚府之前,曹文举真就那般替岚棠出过主意。
如此一来,岚棠彼时的恼意里面,是否也夹杂过几许羞愤?
也不知道,他这一众损友,到底对于他此次纳妾,出谋划策到了何种地步?
弯了唇角,我忽然又记起,床笫之间,岚棠初次将我压覆于帐内时,那恍惚似有些谨慎的神情,那几乎如同迁就讨好的态度,还有那句克制着炙热情|欲,试探般小心问出的“不喜欢?”。
我竟然何德何能,身微命贱,却得他珍视若此?
本以为的散漫随意背后,岚棠他做过了多少的准备,只等待同我相见?
此刻我终能够半点不去怀疑,岚棠在我迈出轿门之后,质问的那句“怎么都没个盖头”,并非是讥笑嘲讽我的恶意之言。而他起初踢轿时幅度极小的动作,也只不过是不想将我惊吓?
种种疑惑,解开得太过突然。我慌张混沌之间,除了把这些全都归因于自己肖似了妩儿的脸,再没有其他办法,令自己平静下来。
“姜姨娘,你说呢?燕羊脂的这件衣裳,挑选得好是不好?”
听到有人相唤,我连忙回过神来。曹文举正笑眯着一双原本飒然英朗的星目,扬眉望我。
原来是燕羊脂。天|衣无缝紫胭脂,江州城里面专赚女人钱财的燕家长孙。
姜老爷生意做得红火,难免与垄断布庄、衣行、水粉铺子的燕家有所往来。这燕羊脂的名号,我自然曾有耳闻。
燕家不同于一般的商贾人家,客人里最出名的,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天家帝后。皇上的一整个后宫,都由燕家供奉着脂粉、衣料,这燕羊脂能与官家子弟厮混一处,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
只是不知,一心钻研女人们心思的他,究竟创出来什么驻颜秘法,可以就连身姿体态,都维持得如此年轻。
“姜姨娘,怎么不说话呀?”
曹文举再度催促,我却只点了点头,向他与燕羊脂福过身子,便重又站起,乖乖退立于岚棠身后。
上一次林中相见,我可是记忆犹新。如今思来,岚棠极不愿我在外人面前开口,故而我自然不会擅自答话。
府里的人,早就被岚棠警告了个遍,敢随随便便同姜姨娘搭话的,保准不会有好果子吃。
也就是在岚夫人那里,我还能多少说上些寒暄的场面话。岚府里除了她和群青,再没有谁,见了我不是远远就躲避开的。
正因为此,我本想从黛眉口中探些消息的打算,也落了个空。黛眉如今再见了我,能动手的时候,已是坚决不肯动口,生怕我朝她说出半句话来,回头惹她那主子责罚。
“她面子薄,怕生。”
恁地是没好气的模样,岚棠挪了挪身|下面的椅子,将我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反而朝曹文举那边张望一眼,奇怪问他:“山药怎么没见你带过来?”
“你小子倒是管得颇多!”
被他这没大没小的泼皮模样气到笑起,曹文举拉着燕羊脂落了座,才慢悠悠说起。
“刚才瑶妈妈见到了我们俩,说起来晚上乘船游江的事。今日余下的画舫不多,我便教山药过去,给咱们先行定了。你那石硝,不是也来得晚了些嘛!正巧进门时被我们碰到,我就让他陪着山药一起去了。省得山药他呆头呆脑,挑中的船不合咱们心意。”
曹文举这话,说得便是极蹊跷了。
今日石硝的孩子恰好满月,岚棠便特留了他在府中,好让一家人团圆。
曹文举说在春暖阁门前见到了石硝,那留在府中东跨院里面的,又是谁呢?
石硝之事,未等到岚棠开口再问,便闻得有人急匆匆将门叩响:“主子、曹公子、岚公子,石硝兄弟他掉进江里去了!”
话音一落,屋内人俱是一惊。曹文举最先反应过来,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岚棠跟上一步,却又回头看我,脚下稍顿,曹文举立时开了口劝他道:“救人要紧,且先留姜姨娘她在此。她一个女人家,过去了反倒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