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生存法则+番外(18)

作者:打字姬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并县即在江州以北,七姨娘便是自并县而来。

其后,我曾经状似无意向她问及,并县可另有什么陈氏人家。七姨娘彼时答得干脆,并县虽近京城,却是出奇的穷乡僻壤。巴掌大的地方,除去她那一户,便再没什么人家姓陈。

听说七姨娘是被她父亲卖进姜家来的。身价,是一袋新米,两包湖盐。

我反复端详,如何也瞧不出来,那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会像是掌有惊天秘技的“并县陈氏”。白炭一事,便也自此搁下,不曾再被记起。

如今深思,却在半月之前,似有人从并县而来,给七姨娘捎过消息。

法则之17

七姨娘的祖父去了。

听说,老人家竟是避于屋内,燃炭自亡。虽说其后为人所察,扑灭了盆中火炭,到底救得晚了,无力回天。

“陈老性子倔强,宁折不弯,就算累得全县度日艰难,亦不肯归附皇上,献出白炭。上月晋城急报,三山之煤,已空两山,皇上欲取白炭之心愈切,逼得紧些,却终是害了陈老。”

“三山之煤,已……?!”

我张口便低声叫起,却又强压了心底惊惧,堪堪忍下声去。

举国之人用煤,自古皆仰仗三山。晋城无异于历朝历代命脉重地,可如今竟唯独余下一山。若此事晓于天下,便是足够令苍生惶然的消息,或许顷刻便能压倒帝王权柄,或许转眼便会震动四方。

“如今济、临二山已空。弘山所以犹在,皆因其平日并非为民所用。弘山之煤,素来备以军用,冶铁锻器,充填兵库。可眼下若不开弘山取煤,天下百姓何辜?若开弘山……”

岚棠轻叹,将横于我腰间的手,揽得愈紧。

“若开弘山,便是必将危及国之安定。好在,陈老死前所燃之炭,不比寻常。其间烧得最缓那支,尚存半段,辨其成色,确为白炭。皇上自继位便在忧虑三山之事,虽如今此事既发,到底白炭算是已入彀中。”

“那并县陈氏……除去已逝的陈老,可还有他人懂得制炭之术?”

不由得亦同岚棠心忧,我蹙眉问出,却换来他一声轻笑。

“制炭之术?呵,是谁说,并县里那油盐不进的老顽固,懂得制炭之术?前朝国破,陈氏匠人于宫中负伤出逃,投靠族内旁支,却是除了这世上最后一支白炭,再无他物遗留。自始,皇上欲取的,便唯独那白炭罢了。”

“最后一支白炭,却又被毁去近半。只凭余下那半段,皇上何来信心,定能重获制炭之方?”

“皇上一人做不到的,自有整个工部代服其劳。若非苏世伯拖了我去献计,皇上也不会如此急于求成,欲夺白炭。如今苏世伯那尚书的位子坐得清闲,倒是可怜了你家爷,平白担起来这份苦差。”

如此,岚棠当年被留于工部,便算有了解释。皇上哪里是看中了旁的那些个“奇技淫巧”?实则所图,不过是岚棠与苏尚书的忠心效力罢了。

只是……

“既然将开弘山,白炭之事便愈迫切。妾身瞧着爷您,却似乎……未再动过那炉子里的东西?”

“虽是迫切,却不急于这一季一时。烧窑制炭,自然离不开烟火,可就连曹文举那厮都清楚,如今早过了以炉取暖的时节。豫亲王素掌晋城三山之事,既然其开弘山取煤之心已定,便是先纵他两季却又何妨?待到秋末风凉,这天下之局将是如何,又有谁料得定呢?”

岚棠挂在唇角的笑,嘲意愈浓,我思前想后,终究难以了然他话中的全数意味。

如今他暂且不动白炭,是因为天气渐热,不欲徒增辛劳?

可突兀又提及那豫亲王,却是作何?

天下之局……

我心中再念起岚棠所言这四个字,转头复看去那隐在墙角阴影中的暖炉。似乎,短短的半支白炭,今时今日,竟系住了此间太多人的安危……

*

“主子……主子!少爷、少爷他回来了!”

群青本是将食盘送到大厨房去。可估摸着,去路该是只行过了一半,这姑娘却已空着两手,慌忙间冲了回来。

虽至黄昏,屋子里尚未掌灯,群青猛地推了房门,赤红色的霞光顷刻涌进。我一时之间并未防备,匆匆偏头,眯起了眼,恍惚间似从群青的脸上,瞥见了如同惊骇惧怕般的神情。

“主子您快躲躲!少爷正朝着这边来呢。那架势光凭石硝他们,准是拦不住的!奴婢这就去请大夫人……”

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群青已消失在门外。若非房门仍旧是敞开着,我倒要觉得,是自己腻在这屋中太久,生了幻觉。

辨着群青方才那话,岚棠许是心情不佳?今日因时值休沐,方过午时,曹文举便亲自过来,拖着岚棠去江边找乐子了。

曹家那位爷,嘴上虽说是几个旧友凑了桌席,可一道出那摆了酒席的地方,还不是立时露出底细?

春暖阁三个字,隔了层层房门,都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那地方,虽说不算江州居首的皮肉铺子,可到底是赎出来岚家五姨娘的地方。听过了不止一次,纵是如何,我都能依稀记得。

白日青天的,就到花船上去寻欢。既是生性倜傥如曹文举,便就分毫不教人吃惊。旁的几个亦都是些旧友,想来这等荒唐事情,往日里倒是未少一同做过。

既有如花美眷作陪,总不会触到岚棠的霉头。惹了这位爷着恼的,该不会是石硝?

前次休沐,我无意间撞见岚棠时,便已讲得清楚。彼时石硝赶着离开,我不过匆匆瞥见他一抹背影。

如何思索,岚棠都不至于时隔日久,才突兀迁怒去石硝身上。虽则当时事出突然,岚棠神色里有过惊诧窘迫,却也未至于化作恼羞成怒。

可除去这些,我便再想不出什么缘由。

到底是群青那姑娘小题大做,还是岚棠的确气得不轻?

来不及再多想其他,本着有备无患的谨慎念头,我立时起身走去房前。

既是要躲,便定不能走惯常的路。可未及我抬手触至门闩,岚棠却已然闪身入了屋内。

“天还早,爷怎么这会儿就……”

来不及寒暄搪塞,或者故作不察。岚棠甚至未给我任何探听琢磨的机会。只是转瞬之间,我便已然被他搡倒在地。

仍旧是仰躺于地,仍旧青丝铺展,衣裙散乱。屋外残霞将熄,屋内岚棠则一手捏住我的下巴。

若非余光里,他另一只手上紧紧握住的,是映出血色天光的明晃匕首,我甚至都要怀疑,此时此刻,不过是自己初至岚府的那个傍晚。

“曹文举那厮……他竟是连同红觞,合起伙来作局设计于我!”岚棠翻了手腕,匕首映出的寒光,逼得我再难睁眼,“你这张脸,是爷我的。断由不得他们那些个旁的瞧见!若是……若是非要带你去春暖阁里不可,爷便宁可现在就把这脸毁了!”

惊叫,顺着刀锋割破面前疾风的一霎,崩绽。

可昼夜交错间的血色,却不肯再沉寂着蔓延。

一切,皆未结束。

无论是我的惊惧,亦或岚棠的癫狂。

满目皆红,却似乎可辨,有人影于霞光中恰立门前。

耳边是从未听闻过的声音,端庄肃穆,带着我此生尚不曾见识过的气度风华。

“棠儿,把刀放下。”

岚棠捏住我下巴的手,应声僵住。

寒光再闪,却是锋芒已远了几许毫厘。

“我说,放下。”

那人分明是在发着命令,语气亦渐冰冷,却教人觉得,她不过是在诉说一些事情。而听在耳中,那么理所应当,那么不得不从。

岚棠撑起身子,同我离得稍远。匕首的锋芒仍固执地停在半空,却是借着断续闪动的微光,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岚棠在抖。

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竟在发抖。

门旁那人,却未再施舍给岚棠分毫迟疑的机会。

她不再言语,只是踱步而来。步子迈得虽则缓稳,却是方一停住,便有缀了砾石的紫金杖尾,狠狠敲打上岚棠的腕。

匕首落地,而岚棠原本握紧的掌,亦被碾于杖下。

“若不是终须以家法处置,我倒是恨不得,眼下便将你这只手废了!”

虽是话里尚且气得不轻,我倒隐隐听出,她这是依照方才岚棠向我所言,讲了回去。

“现在,可听得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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