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紧张得甚至觉得肚子疼。她的腿也不住打颤,任由黑子怎么拉拽她,也始终没法将她拖动半分。楚涵看着黑子,脸皱的像一只包子,她恳求道:“黑子,再,再给我一分钟,我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姑娘第一次到婆家,都会像她这般“没出息”——会担心礼品买得不够贵重;酒水买得不合胃口;自己穿得不够端庄得体,入不了婆家人的眼……楚涵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虽然仔细思量,自己没什么不好的,送的礼是认真问过黑子的,被他搪塞了,她还特地拐弯抹角地请教了自己的母亲大人;衣着呢,也再普通不过,不但保暖还很保守;甚至怕黑子的父母凭着她的红头发就断定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儿,特意买了一顶黑假发来戴。向来神经大条的她,这样细致入微地考虑一件事情,也唯有对待黑子了。
这边楚涵还在紧张地直打秃噜,瞥见鞋头上粘了点儿灰尘,忙弯下腰去擦。手还没够到鞋头,便被黑子一把拽起,搂进怀里。黑子的眸光很深,难得的正经,半晌,楚涵听见他哽咽道:“楚涵,谢谢你。
楚涵渐渐安静下来,她抬手回拥住黑子,声音温柔:“傻瓜。”
楚涵知道黑子谢自己什么,黑子定是谢她真心实意且万分重视地对待他的父母,即使黑子的妈妈是个疯子。大抵爱屋及乌就是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贫穷,也愿意包容你所有的不堪,我喜欢你,所以热爱与你相关的一切,别人看你的妈妈是疯子,于我而言,她只是你的母亲,是我尽最大心意想要讨好的,未来婆婆。
到家门口时,黑子的父母赶紧迎出来,左领右舍也都探头探脑地朝他们看。楚涵发现不只是自己紧张,黑子的父母竟也如她一般拘谨。见着她,双双搓着手,只一个劲儿地重复叫她“别客气”“屋里坐”“就和在家里一样”
和家里长辈不一样,在楚涵家,父辈的人大多经商,或是笑面虎,或是沉潜刚克,他们的眼底时常透露着精明。而黑子的父母,就是在普通不过的庄稼人,憨厚老实,什么情绪都表露在脸上,甚至会因为儿子带回家一个女娃娃就手忙脚乱。
楚涵渐渐安下心来。
黑子被周爸叫去厨房杀鸡,楚涵便留在客厅里陪着周妈。楚涵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墙面还没来得及刮大白,裸露着红砖和水泥,大大的客厅里,家具很少,打扫干净了,尤其觉得空空荡荡。
书上说家徒四壁,她以前想象不出来,这会儿倒是叫她亲眼见到了。
周妈在几分钟前去了房里,再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什锦盒子。她快步走到楚涵面前,将盒子往楚涵怀里一塞,满脸殷切。四十多岁的妇人,身材臃肿,却扎着羊角辫,眼神干净,脸上皆是孩子气。
楚涵看她,败下阵来,顺着她的心意,打开盒子——是满满一盒水果糖。
周妈欢快起来,伸出手拿一颗糖到手里,又利落地撕去糖纸,举到楚涵的嘴边:“吃,吃。”
楚涵低头见到她嘴边的笑意,乖顺地将糖含进嘴里,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周妈像是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开心地手舞足蹈。等再安静下来,她见楚涵依然笑望着自己,大概是感受到了善意,她大着胆子又从盒子里拿走一颗糖,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就拿一颗,我们家澄子最喜欢吃这个了。”
楚涵好笑,将整个盒子重新塞还给她:“阿姨,这么一大盒糖呢,我们一起分着吃,好不好?”
两个人相视着笑起来,周妈又盯着楚涵打量,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辫:“你好漂亮。”
“你也很漂亮。”
“真的?”
“真的。”
下一刻,只见周妈抱着糖盒狂奔而去,边跑还边喊:“大成,大成,澄子媳妇儿也夸我好看嘞。”
楚涵嘴里的糖差点儿卡到喉咙。澄子媳妇儿……喊的是她?
第五十二章 过年下
楚涵寻了一张板凳坐下。她原先是想过要去厨房帮忙的,跟在周妈的后面,站在厨房的门口张望一眼,就被黑子赶出来。黑子家的厨房也和她家的不一样,黑子家没有油烟机,厨房的屋顶砌着一根大烟囱;而且他们炒菜都是在一个灶头上炒的,大大的两口黑锅,搭在灶头上,一口煮着开水,一口熬着羹。黑子从灶头后边儿钻出来,灰头土脸的,那灰沾在他本就黝黑的脸上,竟也能看得分明。
耳边鞭炮齐鸣,噼里啪啦连串响——已经有人家开始谢年,拜土地公土地婆,也拜财神老爷。楚涵想来自己本就帮不上忙,安心地掏出手机来看——快到二十岁的大姑娘,葱和大蒜都分不清,这个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今晚泄露。
通话记录最上面的两条号码,一条来源于楚涵的爸爸,一条出自她的妈妈;都是打来告诉她不能回家陪她过年的。其实,自楚涵有记忆以来,他们就很少陪着自己。妈妈说,最初和爸爸一起创业,所求的并不多——只想着能有一套小房子,一辆小车子,让楚涵衣食无忧,能给她买得起洋娃娃,能带她去得起游乐园……就很足够了。后来家里的生意渐渐做大,他们拥有的,比他们所求的还要多好多;可是爸爸妈妈再也没有想过停下,钱啊,赚再多都不嫌多。
他们总想着要给她充实富裕的未来,到底忽略了她的现在。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育的,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口口声声叫着的小公主,是从什么时候不再穿蓬蓬的白纱裙,不再软糯,学会抽烟打架喝酒,成了别人嘴里的小太妹。
楚涵呼出一口浊气,黑子端着菜走进来放到桌子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才在楚涵的发顶揉了揉:“饿了?”
“还好。”
“你等等,我去厨房帮你拿只鸡腿先垫垫肚子。”
条几上红蜡烛前明似昼,烛光跳动,把人影在墙上无限放大。
周爸周妈的脸上都挂着很平和的笑,男人大多不擅长表达,所以周爸并不太和楚涵说话。倒是周妈,一个劲儿地往楚涵碗里夹菜,饮料倒在碗里也快要满出来。黑子去拦,周妈抱着饮料瓶气哼哼:“你拦我干嘛?你瞧囡囡刚精廋精廋的。”
楚涵望着黑子笑,在周妈的碗里放进一块红烧肉。
觥筹交错,周爸和黑子都有些喝高了,父子二人头顶着头,肩挨着肩,抱在一起称兄道弟。
黑子说:“老子叫了你近二十年的爸爸了,今天能不能换你叫叫我?”
周爸打一个酒嗝儿,粗声粗气:“臭小子,想让我叫你爸爸?那不能够……嗝……勉强能叫你一声哥。”
黑子低头思索这个让步划不划算,然后抬头抱住周爸的脑袋,猛亲一口:“弟弟!”
“哥哥!” “……”
楚涵默然撇开头,这个画面属实太美,让她不敢看。周妈暗戳戳地凑过头来,神色有些苦恼:“澄子媳妇,你说,现在他们哪个是大成,哪个是澄子?”
楚涵被逗乐,视线落在周妈挂在脖子上类似工作证的纸牌上……写完自己号码的最后一个数字,这是纸牌上的第三个号码。周妈小心翼翼地摩搓着,楚涵握住她的手:“阿姨,以后想我了,就叫人打这个电话。”
红烛发微光,焰小光明长。楚涵没注意到,身后原还醉酒的黑子已经安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波涛翻涌。
已经吃过年夜饭,阮知荷踱步到屋外,空气里有湿冷,她下意识裹紧外套。黄毛站在对面别墅的门口,对她挥了挥手机。号码,是昨天被黄毛要去的,很快进来一条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丫头,你和这家人到底什么关系?”
“客人。”言简意赅,阮知荷吸吸鼻子,她住在客房,客房就是给客人住的吧。
黄毛低头打字,不一会儿,又冲着她扬了扬手机:“丫头,中心公园带你看烟花去!”
正想拒绝,邵江洲的电话紧接而至,阮知荷接起,试探性地问一声:“喂?”
“在哪里?”
“唉?”
“带你去中心公园看烟花。”
“好。”
公园里,不大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人们熙熙攘攘,有好多年轻的面孔。阮知荷被邵江洲圈在怀里,随着人群到江边。邵江洲的怀抱,宽大又温暖,却总有办法让她心悸得不行。她抬起头,看他坚毅的下巴,眼里蓄满欢喜:“邵江洲,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