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接连“砰、砰”的声音,烟花像一条条蛟龙迅速蹿上夜空,砰然绽放开来,星星点点,似流星,又似倾泻的银河。
阮知荷看得痴过去,她将手合拢到胸前,闭上眼睛偷偷许愿:请,让我身边这个叫邵江洲的少年,能够爱上我。
烟花还在头顶不停地绽开,熄灭又盛放,照亮整个夜空。一直沉默着的邵江洲,突然将嘴巴覆到阮知荷的耳边,他伸出手,指着远处半边空暇的天空:“一。”
“二。” “三。”
什么也没有。邵江洲瞥见阮知荷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失望,忍不住低低笑起来。他执起阮知荷的手,逆着人流走,终于寻到一处空地。邵江洲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拖出一个很大的烟花。
深蓝色的夜空被点亮,徐徐蹿起的烟花,在最后都变成一个个色彩斑斓的狐狸头。邵江洲将阮知荷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狐狸,新年快乐。”
第五十三章 杜安琪上
你会一直记得,在十六岁的年纪,你身边有自己确信喜欢着的少年,头顶有他特意为你燃放的烟花,你暗自许愿,祈求这个眉眼如画的少年能够爱上自己,祈求,他能喜欢自己永远。
寒假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不知道是不是长大的缘由,觉得年味儿越来越少,拜年也不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长大的孩子们,不会再争先恐后地将糖果装满口袋;也不会再害怕因为父母教与自己的假客套,真的会让他们失去已经拽在手里的红包。
雷雷还小,红包由不得他自己保管,因此每天晚上,年轻后妈问他拿红包时,家中总有孩童长达半小时之久的哭闹。雷雷泪眼汪汪,叫本就怜惜儿子的后妈也眼泪泛滥,一大一小僵持着,倒是让旁人看了,觉得两人都可怜得紧。
后妈问雷雷:“妈妈不要你的红包,只是你还小,先帮你保管着。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放?”
半大的男孩儿,因为哭泣,抽抽搭搭,长又卷翘的眼睫毛上还沾着大颗泪滴:“我就要自己放!我要存起来买大房子,然后和姐姐结婚,与她住在一起。”
这个理由,别说是后妈,连阮知荷都没想过。后来雷雷说,爸爸妈妈是因为结婚才住在一起,他以为只有结婚的两个人才能生活在一起。
白驹过隙,寒假到了尾声。
开学的前一晚,章舟打电话来和阮知荷说晚安。光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他的苦恼:“我今晚不能睡,才刚抄完语文寒假作业的答案。”
白炽灯亮着的时间久了,光线突突跳了几下,忽明忽暗。阮知荷掐断电话,拿起桌上的笔,继续在日记本上写:2006.5.13,周六,9:26,楚涵在‘问问奶茶’,你先过去。
下面紧跟着她的回复:2006.5.13,周六,9:26,好。
阮知荷对比了时间,忍不住揶揄自己,你瞧,你回得多迅速,多迫不及待,主动的不像个女孩子。
这是邵江洲发给她的第56条短信,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后,刷到一条微博,话题是“说说那些年,在恋爱的时候,做过的最傻的事”阮知荷忍不住在底下评论:16岁的寒假,开学前一晚,因为老年机的内存不够,连夜抄下了与他的所有短信,甚至连时间也一并全抄了下来。别人都是熬夜赶作业,我是熬夜抄短信,眼里看着,嘴里读着,笔下写着,看着一页页的记录,心满意足。其实,内容单调乏味极了——不同日期,不同时刻,却是连标点符号也未曾改变的“嗯”“哦”“在”可惜,已经没了联系,尽管我还是好想他。
事隔经年,她用“可惜”一词感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不甘心,只不过,id叫江洲难渡。
“狐狸!”
隐约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侧耳细听,只有似真似幻,空气流动的声音。阮知荷抱着几本寒假作业本继续像前走。
“狐狸,这边!”
第二声呼唤传进耳朵,相比第一声,更加响亮,更加热切。阮知荷回过头去,几米开外,笑容明媚的少年又长高不少,依然正经地背着双肩包,他一边挥手,一边宠着她跑来。那样的笑啊,真是干净纯粹——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章舟。”
这一年的开学,并不平凡——杜安琪开学没来报到,一个星期后也没来。过了一段时间,关于她的谣言最终还是在学校里传开,并且闹得沸沸扬扬。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人们提起“杜安琪”这个名字,甚至是老师们也在办公室里议论:“阿欢,那个杜安琪是你们班的学生吗?”
“成绩好像还蛮好的哇?”
“怎么小小年纪就……”
直到有学生走进去问问题,或是交作业,才一个个噤若寒蝉。阿欢,是阮知荷她们班的班主任。
好学生杜安琪,在开学报到这一天,和网上一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跑了。这件事情还在不断地发酵,甚至上了当时的新闻——椿城零距离。
周六在家的下午,村上的妇人们吃了晚饭,聚在大樟树下聊天,七嘴八舌也在说着杜安琪的事。她们满脸嫌恶:“啧啧啧,听说还是好学生嘞。要我说,这样的女儿生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掐死……”
“要是我家囡囡这样,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关于杜安琪网恋私奔的谣言版本,五花八门。即使新闻里播了,但杜安琪的父母拒绝接受采访,他们闭门不见,被采访的乡亲们的脸上都打着厚厚的马赛克,好像与杜安琪有丁点牵连都是不要脸,可他们的声音,明明唯恐天下不乱。
有人说,杜安琪和那个男人好上有一年多了,却连脸都没见过。
有人说,那个男人是从穷乡僻壤过来的外地人,就是想骗个女娃娃回去当老婆。
有人说……
两个月后,杜安琪回来了。她清瘦许多,额角有伤疤,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曾经和她关系好的女生也不再搭理她,她在所有人目光怪异的窥视里,沉默地上学,沉默地放学。而她的父母,大概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她严加看管,经常还没放学就面色铁青地早早等在教室外。
杜安琪还是被学校退学。一直分不清退学和开除之间的差别,但大家都说,退学已然给杜安琪保留了很大的脸面。
她离开的那天,是周五,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杜安琪的父母难得没来接她,可能是怕丢人,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班上的人都沉默地看着她收拾自己的东西,神色怪异,可是谁都没有想要在她东西掉了的时候去帮一把,任由她把大摞书本以及其他的一些零碎的东西重新放到桌子上,弯腰钻到别人的课桌底下。
阮知荷也看她,脑袋却放空。一个人走到面前:“我要走了。”
是杜安琪。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再没了以往的歹毒计较。阮知荷有些意外她会来同自己告别:“嗯。”
杜安琪依旧站着没动,在大家的注视下,踌躇片刻:“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第五十四章 杜安琪下
阮知荷没有和老师请假,也没有收拾书包。她有章舟,章舟会替她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是从来都没有料想过的事,有一天自己会心平气和地陪着杜安琪穿梭在不同的大街小巷。杜安琪的东西,在她们出学校的时候,全被她丢进垃圾桶。
阮知荷不会安慰人,对于杜安琪的遭遇,说不上窃喜,也绝没有半分同情。她只能沉默地看她拍拍手,佯装如释重负:“反正这些东西再也用不着。”
杜安琪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那一天,杜安琪主动拉起阮知荷的手,她们吃遍所有的小吃零食,到楚涵的奶茶店买最贵的的奶茶,在超市门口霸占唯一的两台摇摆车,她们人大不能全坐下,只好双腿岔开,屁股坐到靠背上。人来人往,总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可两人谁都没有要先停下,直到把手里兑来的几十个硬币全花完。
不仅仅是这样,杜安琪好似要花光她所有的零花钱,但凡大多数女孩子会喜欢的,她都买下来送给阮知荷。没有人知道,阮知荷人生中,第一只和人一般大的抱抱熊是杜安琪送的;第一个八音盒也是杜安琪买给她的。
十几年来,她拥有的从未这样多过,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欢喜。到最后,杜安琪哭了,在她最喜欢的饰品店里,她蓦然蹲下,将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初始,是轻不可闻的哽咽,声音逐渐放大,杜安琪嚎啕。她的声音难过极了,似野兽呜咽,近乎绝望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