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个别格外刻苦用功的人,别人背书,他背书;别人睡觉,他刷题;这种人往往都走在大部分人的前面,被其他人或嫉妒,或羡慕地称为学霸。
与阮知荷同组,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就是这种人。阮知荷并不嫉妒羡慕他,倒不是因为她自身就成绩好,天道酬勤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道理。若说她真的嫉妒,那整个平中只有邵江洲一人——大家都说,邵江洲是个天才,他是努力一分,别人努力十分,百分也可能会望尘莫及的人。
阮知荷百无聊赖地支着头看第一排男生佝偻的背影,油腻的头发,脏兮兮不知道多久未洗的校服……她恍然记起,某个周日,她偶然撞见这个男生,三轮车上的废品有些多了,骑上坡的时候很是费力,男生就从车上跳下来,撅着屁股往上推,在前面蹬着三轮车,年龄似和她奶奶一般大的潦倒男人,是第一排男生的爸爸。
后来,男生写过这样一条个签,很快又删去: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他们真的穷怕了。
阮知荷默默地收回视线,人生从来都不平等,自出生起就是不平等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讥讽:投胎啊,是一门技术活。
可是能怨怼吗?比起胎死腹中,比起生下来就被抛弃,被浸池塘,这样被爱着,被担负着的结果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她缓缓吁出一口郁气,不经意回头,恰好对上章舟认真又戒备看着自己的眼睛,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么看着我干嘛?”
章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一个现行,避无可避,只好如实招来:“你说你会变坏,我觉得我应该时刻准备着。”
饶是阮知荷再不喜形于色,这一刻也有点儿绷不住——她哪里还来得及变坏,邵江洲早就将她的一切坏念头扼杀在了萌芽之初……
离上课没剩多少时间,班里的小动静也多起来。教室里有几个男生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看手相——男左女右,中间的这条是生命线,旁边的这条是爱情线,而这边这条是事业线,断掌的人扇别人耳光,会把那人给扇死……反正都是小学里就有的把戏。
然后又见一男生用自己的左手打了女生的右手,被打的女生立马将右手握成一个拳,掌心朝上,露出手腕,手腕经脉的地方会鼓起几颗小珠子,一颗珠子就是生一个,两颗珠子就是双胞胎,以此类推……
大家都没当真,但因为这份短暂又简单的快乐,每个人的表情都鲜活起来,难得有了年轻的样子。
对着章舟插科打诨,阮知荷觉得自己有点儿想邵江洲了。她也不说清喜欢到底是什么,但总是时常惦记,上课走神会想起他,走路会想起他,吃饭会想起他,听见一个与他一样的姓氏也会想起他,这般牵肠挂肚,应该算得上是喜欢的一种表现吧。
章舟见她突然勾起嘴角不明所以,阮知荷也不打算隐瞒,将一边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姣好的半张脸:“章舟,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我都是三分钟热度,没有正儿八经地追过星;今天喜欢吃饺子,明天喜欢吃汤圆;头天报名了跆拳道,第二天路过别人跳芭蕾的教室,又心生羡艳,哭闹着死活要改学芭蕾。”
章舟没说话,看着她,表情似懂非懂。阮知荷接着说:“对我来说,坚持真的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可是,我想试一试坚持喜欢邵江洲。”
你还记得那只叫alice的鲸鱼吗?还记得它不被听见的52赫兹的声音吗?章舟眼里的光亮闪了闪,最后一点点熄灭,听不出情绪地哦了一声,将头转开。这个大男孩也开始慢慢学着做不露声色的大人,偷偷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悲伤。高二的气氛,甚至没有他们初三的压抑。男生女生们大多是同桌或者前后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乱侃着所有能说的事儿。
阮知荷从教室的后门走进去,邵江洲就坐在中间一排最后面的位置上,岔开两腿,趴在桌子假寐。
阮知荷在他桌边悄然蹲下身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她低声唤道:“邵江洲。”
于是邵江洲抬起头,当看见她的时候,平静无波的眼眸快速划过一抹类似惊讶的东西。
阮知荷笑,一手抓着桌沿,一手在桌子上放一个什锦果冻,冷若冰霜的少年尤爱吃甜食,真是不可思议。
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对着他们好奇地张望。大概每个班级都有和杜安琪差不多的人,她低低地骂:“骚货!”
阮知荷恍若未闻,邵江洲却拿起书,佯装不经意地将书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砸去,漫不经心地解释:“太吵。”
“邵江洲,今天之后,我明天就不再喜欢你了,果冻是我作为告别的礼物,礼尚往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当做你给我的礼物?”
邵江洲挑挑眉,与她对视半晌,见阮知荷说得真诚,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嗯。”
“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邵江洲一愣,大概是猜不透阮知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喉结翻滚,才道:“可口可乐。”
阮知荷也不纠缠,立马起身,抻抻腿,笑着和邵江洲道别:“再见,邵江洲。”
她逆着光的笑靥里,倒看起来与狡猾的狐狸有了几分相似。
第二天,同一时刻,阮知荷又出现在邵江洲所在的班级。她将一听可口可乐递给他,巧笑盼兮:“邵江洲,过了今天,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可乐给你,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好。”
“你最不爱吃的事什么?”
“鸡爪。”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如同前一天,阮知荷问完就走,动作潇洒地好似她真的就这么放下了一般。直到第三天……
同一时间,她在走廊里拦住上厕所回来的邵江洲,她将一包凤爪递给他:“邵江洲,挑食不好。”
两个人干站着互相看了看,阮知荷冲他眨眨眼睛:“邵江洲,过了今天……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
“你最讨厌什么颜色?”
“花花绿绿。”
“你最喜欢的小动物是什么?”
“狗。”
“你喜欢你的父母吗?”
“不喜欢。”
第四天,阮知荷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条类似狗的生物,色彩斑斓。
阮知荷要走的时候,邵江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狐狸,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阮知荷将自己的手腕,从他从里抽出,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上去,仿佛要用这种方式留住那一处的温度。她的嘴边漾起浅笑:“没有头儿。”
“什么?”
“不喜欢你这件事,我把它放在明天做,可是,明天是没有头儿的。”
阮知荷眼里有流光溢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第四十一章 精神病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又是周一的早上,只要熬过这漫长的一周,就放寒假了。
阮知荷拿着几张纸站在司令台的立式话筒前,沉默不语地低头望去,黑压压的人群,辨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眼角的余光里,邵江洲神色漠然地站在距离她一步开外的身后。她有片刻的怔忪——不知道司令台底下的人,会不会看着他俩,发出那样的感叹:他们两个真是般配!
一如很久以前,她看着楚涵与邵江洲站在一起,觉得他们两个天生一对。
阮知荷默默收回视线,她没法做到像楚涵那样洒脱。从笔记本里撕下的纸上,有她自己承认下的罪行——从校门口的教师介绍栏里,偷了某个英语老师的证件照。
“前因后果,全是因为崇拜,我崇拜董老师。”平平淡淡的声音,随着嘴里呼出的雾气,在话筒的扩散下,徜徉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前因后果,皆是因为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