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荷其实是不用走这条路的,她回家的方向是她身后与她越来越远的方向。可在某个周五的放学后,她心血来潮,偷偷跟着邵江洲,开始坚持跟在邵江洲身后。
冬天总是黑得快,小巷里的路灯有些坏了,总是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有些像警匪片里的犯罪现场。
他们一前一后,不远也不近,有时候阮知荷甚至能够踩到邵江洲的影子。
邵江洲从不回头看她,双手插兜,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歌。她陪着他走到小巷的尽头,脸贴着墙,露出半个脑袋目送邵江洲安全地穿过马路,走进小区,这才心满意足地掉头。
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阮知荷别提有多怕了。她总觉得会有人从旁边纵横交错的弄堂里冲出来,往她头上套一个黑色布袋。
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来,阮知荷不意外地吓了一跳,才接起,就听见楚涵劈头盖脸地冲她骂:“狐狸,你的脑子是被门夹过的吗?我都不相信我楚涵的朋友竟然会被人欺负,还被人欺负得那么惨!她们打你,你就给老娘打回去啊,打不过叫我……”
从身后伸来一只手,拿走手机掐断电话,阮知荷下意识回过头伸手去抢,下一秒愣在原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尴尬:“邵江洲……好巧。”
“难道不是你跟踪我?”一句话就将阮知荷堵得哑口无言。
阮知荷红了脸,她不自在地将脸转向一边,看着白墙上的青苔隐隐约约覆盖着邵江洲的影子,魔怔了一般,脱口而出:“邵江洲,我喜欢你。”
邵江洲还来不及说什么,阮知荷就转过头来,扬起脸看他,又重复一次:“邵江洲,我喜欢你。”阮知荷的声音很轻,却格外郑重,平白让这句喜欢也变得沉甸甸的。
邵江洲挑了挑眉,手抚上阮知荷的额头:“好好的妹子怎么说傻就傻了?”邵江洲说完这句话径自掉了头往回走,高高瘦瘦的背影在被吹鼓起的校服里愈发瘦削。
阮知荷站在原地没动,她以前是不知道喜欢的,现在懂了。喜欢一个人,就是看山是青山不老,看水是绿水长存;看你是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她想和邵江洲在一起,甚至迫不及待地幻想他们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
风吹得更冷了,她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即使早就不见邵江洲:“哎,还我手机!”
好不容易走出巷子,阮知荷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慢慢踱着步子走在街上,最后却改了主意,直奔附近的百货店。百货店外搭着一个小摊,专门卖各种刮刮卡,五毛钱一张,刮出来的奖金却是由五毛到两元不等,当然大多还是谢谢惠顾。
阮知荷把仅剩下的五元钱全部用来买刮刮卡,暗自决定刮到的奖金总和超过五元,她就追邵江洲,毕竟她的运气那么好,不趁热打铁未免可惜;如果刮到的奖金总和没有超过五元,她也还是要追邵江洲,左右已经很倒霉了,不在乎更倒霉一些,大不了邵江洲依然不喜欢她。
这样想来,她买刮刮卡毫无意义,无论如何她都要追邵江洲的。但是这一刻,阮知荷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她没有给自己任何放弃邵江洲的退路。
直到近七点,阮知荷才紧赶慢赶地到家。奶奶在家门口等得心焦,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便破口大骂:“这么晚回来又去哪里野了?死在外面算了……”
阮知荷就特唾弃自己,她不想再当乖孩子的,却也做不了坏人。她什么也没说,又恢复了那张木讷的脸,任由奶奶怎么骂她始终无动于衷。在她手心里握着一枚五毛硬币,是她最后在刮刮卡上唯一刮到的奖,阮知荷很宝贝这枚硬币,后来还特意去打了孔,辫了红绳,戴在脚脖子上——她偏执地认为,这是她最后的幸运。
第二十五章 抽烟
这晚,奶奶给阮知荷烧了好些她爱吃的菜。看着这些菜,阮知荷心里又有点内疚,奶奶应该是爱她的,就像她同样爱她一样。只是她们总是把握不好距离,以及讨好对方的力度。
她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去厨房装了一碗饭,奶奶一直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菜都冷了,不想吃早点打个电话回来,我就不来烧了……”
阮知荷听了不耐烦,舀一勺排骨汤到碗里:“我吃。”奶奶手就伸过来:“先别吃了,我去热一下,这么冷冰冰的还怎么吃啦……”
耳边终于清净。阮知荷摊开掌心望着那枚硬币发呆,是再普通不过的五毛钱硬币了。
思绪浮动,邵江洲现在在干什么呢?
屋里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高,邵江洲双腿折叠盘坐在沙发上,大狼狗司令靠着他的腿趴在旁边,发出微微的鼾声。
偌大的客厅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他环视一周,从雪白的天花板到面前茶几的一只脚,莫名嗤笑一声。突然地,就觉得有些冷了。
把玩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手机是阮知荷的,他竟忘了还给她。
邵江洲直接点开短信,丝毫没有尊重别人隐私的自觉。短信是一个叫章舟的人发来的,章舟,邵江洲眯着眼睛想,好歹想起某个中午坐在阮知荷边上,冲他伸出手的那个少年。
短信很短,破釜沉舟:狐狸,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
邵江洲眼里有光亮暗了又暗,他在这条短信上点下删除,又点了确认。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突然跳起来,脸色有几分不自在——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周末下午,阮知荷提早到楚涵的店里。差不多到三四点,很多学生都会回校,楚涵的奶茶店便会立刻拥挤起来。楚涵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楚涵站在吧台里,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听见风铃响,装模作样地喊“欢迎光临”抬起头见是阮知荷,马上解了自己身上的围裙,从吧台里推出一个行李箱来。
“你可算来了。”
“你要出去?”
楚涵将钥匙丢给阮知荷,一边套外套,一边拿包,有些手忙脚乱。她嘟囔着来不及了,叫阮知荷走的时候不要忘记锁门,钥匙还是老规矩放在花盆底下。
阮知荷拦住她:“你这么急赶着去投胎?”
楚涵一边推开阮知荷,一边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我要赶火车,比投胎还急!”
“你要去哪儿?”阮知荷追问道。
“去找黑子啊!”楚涵头也不回地上了出租车,“老娘这回怎么也要把他带回来。”
阮知荷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将椅背上的围裙拿起,在身上系好。身后风铃又响起:“欢迎光临。”
章舟逆着光站在风铃下,脸上有一如既往明媚的笑:“hi,狐狸。”
阮知荷也对他笑,心下偷偷松了口气。章舟在冷战之后又主动投诚了,上周她出事之后,章舟生了很久的气,也不知道是和她生气,还是和他自己生气。两个人坐一起一直无话,也怪尴尬的。
周一,阮知荷她们班来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新老师还很年轻,长发披肩,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很刻板。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章舟拿了一只笔在手里转着玩:“真丑。”
也不知道新老师听没听到。
阮知荷站在风头,风在走廊里形成对流,吹得她直哆嗦。班上有男生出来上厕所,经过她的时候都冲她挤眉弄眼,前桌的男生还暗暗地对她举起大拇指:“狐狸,你真行。”
章舟也出来,若无其事地走近她,快速塞给她一个迷你热水袋。
阮知荷微微动容。
章舟继续往前走,假装上厕所,却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
语文老师叫阮知荷反省,旁边班级的同学也打开窗户,争先恐后探出头来看。见到有老师又迅速把脑袋缩回去。
阮知荷心想:要她反省什么呢,她一直都知道作为学生抽烟是不对的,早读课上跑到厕所抽烟更不对,她本就是明知故犯。只是太不凑巧,被语文老师撞见。
她低着头研究自己球鞋上的蝴蝶结。左等右等,把班主任也给等来:“阮知荷,你到底怎么搞的?临到初三了,这么多事?我看你和前几届的那个叫,楚,楚什么的蛮好,学她不读书是不啦?你和人家能比不啦?真的是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阮知荷依然面无表情,这样的责骂,比起奶奶平时叫她去死的谩骂,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