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两个人再无话,本都是话不多的人。她主动靠近,已然是人生头一回。可是,也有私心的,她还是希望邵江洲能主动问起她眼角伤疤的由来——本不喜与人争抢,为什么偏偏因为邵江洲用过的桌子和人争个头破血流?
半晌,邵江洲挑一块红烧肉到阮知荷的碗里,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凉:“狐狸难道不是应该喜欢吃肉?怎么总是青菜土豆?”
阮知荷的脸就蓦地红了,遮在头发里,掩映在青丝下的粉。她暗里攥了攥拳,把头压得愈发低:“邵江洲,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午饭吗?”想到邵江洲可能会拒绝,她又连忙加上一句:“我没有别的朋友了。”
邵江洲还未说话,阮知荷身边突然就坐下一个人。他好像对这怪异的气氛毫无察觉,动作自然地将自己餐盘里的鸡翅尽数夹给阮知荷:“小狐狸,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待坐好了,他向邵江洲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章舟。”
邵江洲:“……”
阮知荷:“……”
下午吃晚饭的时候,楚涵提了半架烤鸡来,说是祝贺阮知荷开始悲催的初三生活。楚涵初三毕业后就在学校外开了一家奶茶店,隔三差五地来平中找阮知荷玩。
初二那一年啊,过得可真是有够迅疾。
楚涵说,她又去找黑子了。她把烟随手点起,未放到嘴边又马上掐灭:“你一定想象不出黑子现在有多穷。”
阮知荷没出声,继续听她说:“火车在下午的时候到的冬城,一下火车我就发现我钱包被偷了。黑子从工地上赶来接我,他牵着我走去很远的地方吃最便宜的小馄饨。在路上,有一家烤鸡店,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黑子打趣我,要不要我陪你站那闻闻……黑子后来哭了,我没问他为什么连买两碗小馄饨的钱,他都没有了,我想把他带回来。”
黑子没跟她回家。
又是在阴暗逼仄的弄堂里,邵江洲伸出胳膊挡住来人的去路。少年相比前几年,轮廓变得坚毅许多。
“邵江洲,好巧。”等了等,她决定先打破这让人无所适从的沉默。
邵江洲这才将脸转过来,逆着光,薄唇微启:“不巧,老师,我在等你。”
两个人对峙着,邵江洲的额角结着血痂。董小姐微微皱眉:“邵江洲,你又打架了?”
“老师,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心动?”答非所问,叫董小姐倏尔变了脸。
“邵江洲,你还有那样多的女朋友。”
“我记不得那些女孩子的脸。”
董小姐看了邵江洲的脸良久,无奈地摇头。她走过去,踮起脚揉了揉他的碎发,一如初见的那个夏天,她笑:“邵江洲,我早已嫁为人妇。”
“可是,他死了。醉酒的司机撞上来的那一刻,他竭尽全力保护了我。他请求我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孩子从我肚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的脸,是个女孩儿呢,像我也像他。”董小姐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恍惚,看上去无助极了。她将散落到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邵江洲,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早就丧失了跳动的机能。”
她和邵江洲又能如何呢?老师和学生,哪怕是出于情……也唯有,止于礼了。
阮知荷是在椿城的公交车车站口捡到邵江洲的。她心想,今晚回去,少不了奶奶拎着她耳朵,骂她心野。
“小狐狸?”邵江洲好像很惊讶看见阮知荷,“你怎么在这里?”
阮知荷跟着在他身边蹲下,将他指间燃到一半的香烟放到自己的嘴里,立马被呛出眼泪:“咳咳咳,邵江洲,你忘了吗?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
天知道,接到邵江洲的电话,听着他在电话另一边喑哑的声音,她有多担心。她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立马出现在他的身边,确认他是不是还好,却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动声色。
然后阮知荷像发现了什么,惊呼:“邵江洲,你流血了!”脑子一热,她俯身去吹邵江洲额角的破口,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就是下意识理所然地以为吹吹就不那么疼了。
直到发觉自己的动作,阮知荷仓促跳开。邵江洲看阮知荷的眼神就和看精神病似的。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冷下来,他们各自蹲着看面前的景象,从来来往往的行人到大厦上的一盏白炽灯。
街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女人用力甩开男人的手,大声地质问男人到底爱不爱她。
男人自然毫不犹豫地说爱。
女人不信,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愿意为她买下刚刚店里那一束她喜欢的玫瑰花。
邵江洲的嘴角似弯非弯,他一把揪起阮知荷的后衣领:“走。”
“去哪儿?”
“给你买玫瑰花。”
阮知荷的心脏瑟缩了一下,继而发疯似的跳动起来:“你又不喜欢我,给我买玫瑰花做什么?”
“泡茶喝。”
街边的路灯一齐亮了起来,邵江洲两手插兜走在前面,丝毫没有意思要等一等阮知荷。
迎面吹来凉风,邵江洲突然回了头问她:“狐狸,是不是有一句古诗叫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阮知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明所以:“嗯。”
“风能寄相思?”邵江洲继续说,他的眼里充满了阮知荷看不懂的异样光亮。
她看着邵江洲慢慢将手拢到嘴边,眼睛笑弯成顶好看的孤独。清清凉凉的声音里有最纯粹的喜欢:“董秋贞,我喜欢你!”
精明如邵江洲,却信了一句古诗。大概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做傻事,这和那个人的智商是没有关系的,它是一种为爱付出的本能。
路人都看了过来。邵江洲看上去深情极了,从眼里溢出来的欢喜,差点儿要把阮知荷淹没。可是,他一声声重复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阮知荷隐约听见人群里有人不乏羡慕地说:“好浪漫!那个女生真幸福……”
呵。
她皱了皱眉,掉头就走:“疯子!”邵江洲,他,他怎么可以,喜欢上英语老师?
第二十一章 大姨妈
章舟的英语越发差了,英语课上,他不是在英语书下垫一本悬疑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就是把手机藏在书下——qq农场的蔬菜能收了,qq牧场有蚊子要打,有大便要捡……章舟说,他不喜欢英语老师,所以他不愿意把英语学好。至于为什么不喜欢英语老师呢,他是这样解释的,有些人啊,天生就是相斥的。例如班上的很多女生都讨厌科学老师,科学老师也瞧不上她们,两相生厌。阮知荷想,章舟一定自己都没搞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不喜欢英语才不喜欢英语老师,或者正如他说的,是因为不喜欢英语老师才厌恶英语。总之,他的英语成绩说是全年级倒数第二,都没人好意思争那倒数第一。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惩罚了谁。
章舟自作聪明的反抗,迎来的是他妈妈更有力的反击——章舟的妈妈给章舟报了周六的英语补习班。章舟说,补习班的英语老师是个黑人,大大的个子,圆圆的大黑脑袋,眼睛大,鼻子大,嘴巴也大,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末了,他着重强调,那黑人真的黑,就和碳似的。
“那你学到啥了?”有男生问。
章舟讪笑,耳廓微微发红,顶不好意思的样子:“难道不是叫我去看黑人的吗?”
下课的时候,章舟缠着阮知荷给他讲英语试题:“jacky
is not old
enough to
take care
of。he is
only four
years
old。a he b
his c him
d
himself……选c不对吗?”
“选d,jacky还没足够大到照顾他自己。章舟,杜安琪英语那么好,你干嘛不去问她?”阮知荷看着章舟试卷上零星几个红勾,不免有些咋舌。
章舟笑吟吟:“她教的我听不懂,你教,刚刚好。”
“我的英语也不好。”
“用来教我足够了。”
“大姨妈”首次造访的时候,阮知荷毫无察觉。她一如往常拿着水瓶从外面装了热水回来,正往位子上走,突然有男生怪叫起来:“阮知荷屁股上好大一滩血!”
哄闹的教室,因着这声怪叫,迅速鸦雀无声,大家不约而同向她看了过来。
如芒刺背,像似被人施了定身术僵直在原地。在这一天之前,阮知荷并不知道女生到了特定的年纪,是会开始流血的。没有人同她讲这个,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当这天真正来的时候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