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楚涵听说,这样冷漠的惩罚只因为邵江洲奥数竞赛没得省里的一等奖。当时她看着邵江洲永远没什么表情的那张孩子气的脸,微微心疼:出色,有出息,为什么就是不能让邵江洲做自己呢?
初一的时候,邵江洲爸爸在外面养的小三大着肚子跑到家里来耀武扬威,没有意料中他妈妈的撒泼打滚,邵江洲的妈妈甚至没给那女人一分钱,只平静地说:打掉吧。
那小三和那小三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没人知道。邵江洲替他妈妈不值,从此和父亲生了间隙,却发现母亲之所以不闹,不过是早和父亲商议好了,在不破坏家庭的前提下,各玩各的。
邵江洲的十三岁,青春期如期而至。他不再是学习机器,抽烟、喝酒、打架、纹身、泡妞一样不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邵江洲身边总带着不同的女孩儿,他对她们花尽心思,最后眼睛眨也不眨地将她们一脚踢开。
唯一不变的,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总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好看的眼睛结着冰霜……
楚涵回过了神,记忆里还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怎么一眨眼都长大了?
她走过去重新替邵江洲拢了拢被子,臭小子,董小姐这一次,你玩脱了吧?嗯,当了人渣无数回,也该吃一次苦头了……
黑子打电话来:“江洲怎么样了?”
“死不了”三个字恰在嘴边,只听黑子那边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卧槽,刚刚他妈是谁捅了老子的菊花?”
Excuse me……要这么刺激?
……
放假后的一星期,楚涵给阮知荷打了一个电话。
阮知荷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房间很大,弥漫着浓重的烟味,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女生们一齐挤在不同的游戏机前,打得火热。有人输,有人赢;赢的人欢呼雀跃,输的人操着满嘴脏话,骂爹骂娘骂所有和他输了游戏没有半点关系的东西。
游戏厅的入口有几台娃娃机,爆炸头的女生衣着暴露,她对身旁的男生撒娇:“哥哥,人家要那只熊。”她的手伸出去,胳膊上数个用不锈钢做的手环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被叫哥哥的男生显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兑来的硬币,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好,等着哥哥给你抓来。”
那时候的男生可真是容易满足,女生喊一声“哥哥”,就能哄得他们找不着北。不像现在,男生们都哄自己的女朋友叫“爸爸”。
阮知荷上了电梯去了二楼的棋牌室。
包间里,除了楚涵、黑子、邵江洲,还有另一个女生。阮知荷走到与邵江洲相对的那一边坐下,看女生紧紧依偎着他的姿势,不用猜就知道又是邵江洲带来的女伴。
“我不会打麻将。”阮知荷如实说。奶奶倒是很喜欢打麻将,在村上的小卖铺里,大人们打麻将,小孩们就买几块泡泡糖挤在麻将桌的角落里看着,看得多了,也就无师自通了。阮知荷本来也看的,可是后来她不再愿意进小卖铺。小卖铺的老板是个秃顶,还顶着老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村上的小孩儿都喜欢他——他会在他们买泡泡糖的时候,故意多给他们一个;会在他们踮着脚也看不见麻将桌的时候,一把将他们抱起,比其他大人还要高。阮知荷也被他抱过,当时她不懂,为什么老板要把他冰凉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那触感就像身上爬着一条蛇;但是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件事情是不好的。她谁也没说,如今想起,总归是恶心。
楚涵安抚她:“没事,待会我教你,就随便玩玩。”
几圈下来,邵江洲一直胡牌。楚涵突然推翻自己的牌,将酸奶盖子舔干净:“江洲,我们分手吧。”
邵江洲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还顺便问楚涵借了一支烟。
是黑子,伸出拳直直地砸在邵江洲的脸上。他骂:“邵江洲,你丫王八蛋!”
无名女生尖叫,她跳开的时候,胸前两颗滚圆动作太大,崩掉了胸前的衬衣扣子。
楚涵从双肩包里拿出两个菠萝包,分一个给阮知荷。
两人看着有些失控的场面,一齐咬下第一口。楚涵说:“我就特别不理解,明知道自己胸大,为什么还要穿衬衫出来。”
阮知荷默默地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一双姐妹,这种时候还是小A懂事呀。她靠近楚涵:“不用去拉架吗?我觉得你现在特开心。”
楚涵将菠萝包塞满嘴,每说一句话,就喷出一些面包屑:“有这么明显?等我把面包吃完,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男生为我打架呢……说真的,我觉得这些年过得,特别对不起我的美。”
等到黑子和邵江洲脸上都挂了彩,楚涵拉住了黑子。黑子肯定是气狠了,古铜色的脸愣是涨得黑红黑红的。
楚涵嬉皮笑脸地问他:“黑子,你这么生气干嘛?”
“他,他,我……”黑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理所然来,露着半个胸膛坐在地上和楚涵大眼瞪小眼。
邵江洲擦了擦嘴角的血,他扶着椅背站起来,眼里的促狭只有楚涵懂:“楚涵,这一次算你欠我的。”
楚涵依然只盯着黑子笑,好像脸上开出一朵花来,她头也不回:“好。”
邵江洲一把拽过阮知荷走出去,那手上的温度,暖的恰到好处,却让阮知荷觉得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烫出个洞来。
“你是不是落了什么?”她踩着邵江洲的影子,跟在邵江洲身后一路沿着街走。
“什么?”邵江洲回头见阮知荷与自己隔得远了,又一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别想溜,待会买了药你帮我涂。”
阮知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平心而论她其实特喜欢这样孩子气的邵江洲:“大波妹,你把你的大波妹落在棋牌室里了。”
邵江洲的眉心突突跳了跳,阮知荷有不好的预感,就听见他说:“我拉错人了。”
……
阮知荷不知道那天她和邵江洲离开之后,楚涵与黑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打那天以后,楚涵开始追着黑子跑,黑子却在一个晚上兜里揣着几百块钱,连夜坐火车逃了。
邵江洲说楚涵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黑子,为了成为黑子的女朋友,她骗黑子喜欢自己。结果稀里糊涂倒真的当了“邵江洲的女朋友”和黑子称兄道弟好多年。
第二十章 怎么可以
时间,是什么呢?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只是被同样虚无的一只手,轻轻揭去一页,一年的光景就那样消无声息地翻过去了。
仔细想来,还是有迹可循的。班上女孩子们的头发短了又长,长了又剪短;再也不复最初的青涩稚嫩,知道洗脸的时候要用洗面奶了,把花露水抹在身上当香水,早上出寝室的时候,再也不是清汤挂面的样子,会认真地对着镜子涂一抹变色唇膏。更有胆儿大的,结伴去打了耳洞,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偷戴耳钉,暗自欢喜。
男生们的个子也拔高了大大一截,喉结开始突出,有些烦恼地经历着变声期。他们的轮廓渐渐棱角分明起来,嘴边长出胡须。
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关系便也扑所迷离起来。哪怕手背和手背无意碰到一起,两人心里都会有恍恍惚惚的悸动。初三的喜欢好像和初一初二的喜欢也不一样了,不是我喜欢你,我有两块糖,分你一块,请你和我玩,让我做你最好关系的女同学的那种喜欢了。初三的喜欢,多了一份以后还要在一起的憧憬。
阮知荷看着女生们手牵手去上厕所,嘻嘻哈哈,聊着许嵩的新歌,聊着周末新买的耳钉……目光幽深。有时候,她会很羡慕她们,她也想像她们一样,尽情地哭放肆地笑,和男生们相处的时候,偶尔撒娇;因为偶像是谁老公的问题,和小姐妹翻脸,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和好。
但是,她不能够。她的灵魂是被砍去一大块的,她自卑,因为自卑沉默软弱,也因为自卑尖锐冷漠。她以为她持握着自卑的两个极点,就是找到了生存的平衡。只有和楚涵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灵魂才会长出一些类似温柔的东西。
阮知荷托着餐盘坐到邵江洲的对面,她隔着人群,凭一眼就认出了他笔直瘦削的脊背。
邵江洲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的眼角还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