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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开手里的禀功奏章,那里面记的是此番云城出征将士们的功勋。
朱莹对军事上没多少造诣,只好叫来司礼监的陈太监一同看。
陈端告诉她:“按照斩级数来说,此功为下等。”
说是下等功勋,其实也不少了,数目离中等的也差不太远。
况且出征京营,以及和怀兵马,目的只在于击退北魏,因此,可以略在下等功劳里,赏得丰厚一些。
她还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不论是这次的题本,还是以往那些卷宗里,出征时差不多都用着王咏、梁总宪、卫宁侯这个组合。
而他们报功时,用的组合却一直是梁总宪的儿子、卫宁侯的儿子,还有陈端的一个养子。
看不出王咏和陈端,关系居然好到这种地步了。
两者都是很受宠信之人,那么对王咏周遭的官员,还可以赏得再多些。
朱莹“哦”了声,理顺了想法,提起笔来便要批。
陈端慌忙拦住她,道:“端来时,圣上吩咐过了,把这禀功奏章再拿给他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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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端亲自带着奏章走了,回来以后,朱莹彻底被皇帝给惊到了。
皇帝简直就是没有功劳也要创造功劳,去赏赐王咏的典范,王咏这里赏太多了,便升他嫡系的官职。
在回批里面,这回出征的高官,全都升任了,不过外廷的多半是高位虚职。
就连好多朱莹听都没听过的,专门给王咏做事的人也升了,她心中疑惑,专门查了一下这些人的职位,发现大概可以类比为王咏的私人秘书?
其中大部分,这次压根就没去过战场。
这些都已经可以算在上赏里头了。
朱莹有一肚子的槽,不知道怎么吐。她想说树大招风,然而王咏一直都在招,如此对比,似乎这次的封赏也算不得什么了。
陈端又道:“厂臣在御马监里,不能调任司礼,由是加禄米二百石。”
朱莹点头。
陈端继续说:“圣上还吩咐,恐怕多了招眼,以后私下里把他的禄米,再增五百石。”
“我知道了。”朱莹在回批上用了印,表示这个封赏,是皇帝和她全都同意了的,需要当先处理。
她心里高兴得很,提起俸禄一事,便带了几分漫不经心:“这样极好,我记得大齐,加禄米时,多半五六百石地拿出去。他这回明面上加的俸禄不多,倒不很打眼。”
她一定要亲自向王咏道喜!
陈端理一理奏章,半是笑半是叹地道:“娘娘未免想得太轻松了。”
朱莹疑惑地看着他。
“五六百石,那都是外廷臣子才拿得到的,至于内廷……除去高宗时的段公公,武宗时的吴公公,又有哪个一下子加过上百石的?”
他说得朱莹微微皱了眉。
还真没有。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便是高宗时,受宠如段太监,最高时也不过只加了一百石禄米,由此被文人们称作“宠眷优渥,远胜于诸大臣”。
武宗时吴太监倒是一下子加了三百石,可他没有私下里做补偿的。
说是私下,可宫中各样支出,外廷臣子也都瞧着呢,许多事看破不说破罢了。
真要这般赏赐了王咏,那么内外臣子心里头,都会跟明镜似的了。
就算有两个前人例子在,王咏也是那出头的椽子。
可这东西是皇帝专门要过去定下来的,朱莹又不能说什么,只要暂时压住心头疑惑,打算以后找机会问上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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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得有来有往,旁边太子听得津津有味,权当这就是一个故事。
眼瞅着贤妃娘娘手头的事快要办完了,太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该写的东西还没写呢。
他忙低下头,争分夺秒地读题本。新成派官员们写得简单明了,他一会儿就看完了。
他们要对各地世家争重税。
太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然后他想起了皇帝的态度。皇帝应该是很讨厌世家的,他从小就知道。
可世家,能否随随便便就出手限制,太子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他偷眼去望贤妃娘娘。朱莹仍然在批复着手中题本,只是速度越来越快。
太子生怕她突然批完,又想起自己,一个搞不好便要挨戒尺,慌慌张张地在两个意见上权衡。
最终,太子定下心来,于旁边的纸上,写下“留中”两个字。
既然拿不准主意,便先留中不发好了。等朝堂上争执起来,哪边快赢了,他便同意哪边人的想法――
皇后从小就对他说,错误的东西,是不可能存在很久的。
太子打好腹稿时,朱莹也看完了题本。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来到太子旁边。
“留中”二字很是显眼,不是允或者不允。朱莹对这个结果略微有些失望,问道:“殿下为何留中不发?”
“妈妈说,错了的东西,或者是人,绝不会存在太久,”太子说道,“我要等臣子们争出个结果来。”
朱莹:“……”
她有些想找太子太傅的麻烦了。
到底是谁把他教出来的?
她原打算立刻指出这办法不行,不过一想起小太子才刚十岁,就什么都不说了。
第71章 收重税
太子期待地望着朱莹。
她沉默片刻,冲着太子笑了笑,夸奖道:“殿下还小,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已经很不错了。”
得了夸奖,太子心中欢喜。他将题本还给朱莹,对方接了,等待许久,都没能等到太子追问。
朱莹心中失望。
她问:“太子殿下不想问一问我的办法吗?”
“娘娘的办法……我大概是听不懂的。”太子低头道,“我便不问了吧。”
朱莹扯起唇角笑了笑,说道:“殿下今日做事,中规中矩,我很高兴。殿下请回去吧,替我问候皇后娘娘。”
他已经如坐针毡了。
那些政务没有半分趣味,枯燥得很,比太傅讲解的经义还要让人厌恶。
那些处理办法更是多种多样,他的想法,和爹爹的想法,也似乎不尽相同,更叫他为难。
贤妃娘娘严肃得可怕,她与太傅一样,有着令牌和戒尺,然而太傅不敢动他半根手指,贤妃娘娘却敢!
同样是女人,比起妈妈来,贤妃娘娘未免也太冷硬了。
难怪爹爹只叫她处理政务,却从不来鸾仪宫安歇。
听见朱莹请他回去,太子忙站起来,半分都不愿多留,道:“贤妃娘娘,我这就回去了。”
朱莹命陈端送他到宫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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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鸾仪宫大门,太子顿觉一身轻松,雀跃得很。
他坐在辇上,盘算着回到永安宫后,要求着妈妈给他一些喜欢的小东西。
走着走着,对面忽有一人骑着马,迎面而来。见到太子仪仗,那人停在路边,跪下行礼道:“咏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太子说。
他记得王咏极少住宫里,平日不是住西厂衙门里面,便是回他的私宅。一旦入宫,多半有事。
太子不欲拦着他,刚想放王咏走,却忽然间想起那封新成派的奏章。
他记得……新成派官员差不多都是依附着王咏的。
就算和他是死对头,然而只要大臣们有了革新的办法,写成奏章交给王咏,王咏也一向都会呈上去。
他好像对革新这种事情,一直都有着最大的关注。
然后,只要是王咏支持的,皇帝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太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王咏,新成派要对世家收重税,这件事你知道吗?”
“咏知道。”王咏回答。
太子问:“我爹爹同意了没有?”
王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圣上什么意思,岂是咏能猜测的?待批复下达,殿下自然就知晓圣上的意思了。”
这便是皇帝事先没有授意的意思了。
太子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你和新成的人好,我想问问你,世家和百姓,都是人,为何新成派偏要对世家收取重税?”
王咏不打算敷衍他,反问道:“如何便是重税了?”
他坦然得很,衬得太子声势反而弱了,只觉自己仿佛无理取闹一般。
他恼地一跺脚,指着王咏说道:“怎么不是重税呢?你合该好生瞧瞧奏章里写了些什么!竟按着世家田土和人头多寡收了!”
王咏唇角翘了翘,拱手说:“殿下这话,叫咏实在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普通百姓便不是照着田土、人头收税的么?便连一些杂税,都交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