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27)

作者:云月幽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陶淳猛然警醒,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忘了,年前为父亲发丧前,已经去官府那边核实过,说陶祝确实已死于流放地。后来,父亲回来只是跟自己住在庙里,所以周围邻居也不清楚,如今若是被宫人发现,岂不是欺君之罪?

“小人是探花郎的叔父。”陶祝恭敬地对着中年宦官施了一礼,眼光低垂,并不与他对视。

“叔父——”那宦官嘟囔着,又看了一眼陶祝,面色沉下来没有做声。

芸娘听见院子里的声响,从房里出来查看,见宫里竟来了宦官,慌得上前拉住陶淳道:“淳儿,这,这是哪里的公公?”

中年宦官打量芸娘一番,笑着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探花郎的母亲啦?”

芸娘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陶淳,“探花郎?淳儿?你?”

陶淳淡淡地对母亲点了点头。

芸娘喜极而泣地拉住儿子,哽咽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她慌忙朝那宦官行了礼,带着人走进正厅里去。

中年宦官在厅里站定,恭敬地朝陶祝施了一礼,把捷报高声念了一遍之后,小心递给陶淳道:“探花郎,恭喜啊!明日一早还请到宫门外等候,到时会有人带你上殿,圣上还有恩赏!”

陶淳认真地接过捷报,恭敬道谢。

芸娘忍不住哭道:“我总算是熬出头了!官人也——”

陶淳慌忙拉住母亲道:“父亲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芸娘被儿子一拉,也才猛醒,哭声顿时止住,怯怯擦泪。

中年宦官狡黠地看了一眼芸娘,没有做声,朝门外的小太监招了招手,把一套崭新的公服双手递给陶淳道:“明日必须穿公服面圣,卯时就要在宫门前等候,切记不可误了时辰。”

陶淳忙点头称是。

中年宦官传达完毕,这才转身对着陶祝,笑道:“这位,嗯,叔父,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着不顾众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愕,朝院子里去。

陶祝皱眉,安抚地朝陶淳点了点他,缓步跟了出去。

“敢问叔父姓名。”中年宦官着意盯着陶祝问道。

“长生。”陶祝一脸坦然。

“是吗?可我看你似乎面熟啊?”

陶祝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中年宦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一步观看陶祝的面容,惊道:“你是,是”

他到底没敢说出来,确认了小太监没在身边,左右无人,慌忙朝陶祝施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大人不记得我了?奴婢是王渺啊!”

陶祝皱眉,谨慎地看着宦官道:“公公想是认错人了?”

“哎,奴婢怎么会认错恩人呢!”王渺见陶祝没有认出自己,低声解释道:“大人当年以节度使回宫,被先皇升任光禄大夫,曾主管谏院。辛未年有一桩关于修改流人律的上书,是大人在堂上秉公直言,力排众议,向先皇分析恢复旧律的诸多弊病,才终于没有修改律法。当时这一条牵连我宫外族人几十条性命,大人自己不知,我却铭记在心,不敢忘了恩公啊!”

陶祝轻叹口气,这样的小事在他为官期间太多,他早已记不清了。他见王渺并无恶意,向他拱手道:“王公公不必挂怀,我当年既在其位当谋其政,乃是分内之事。”

王渺感叹一声,“像大人这样的清廉正直之士,一朝也不过那么两三个,还都难得善终。老奴在宫中近三十七年,自大人去后,便再没见过像你一样的有勇有谋的君子了。”

陶祝看了看王渺,默然不语,他知道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瞬息万变,想要保持初心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渺看着陶祝,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陶祝略一思忖,照实说道:“去年秋天。”

王渺恍然点头道:“是大赦之后?可为何名单上报却说大人已经死了?”

陶祝叹息一声,将事情始末简单说了一遍。

王渺听后愤然骂道:“这些人怎可这样办事?害怕追查看管不力的责任,竟敢如此欺下瞒上!”

陶祝皱了皱眉,觉得王渺此时的凛然正义像是做戏,摇头叹道:“公公不必愤慨,我本是被贬逐之人,如今不过是被削了户籍,生死于我已无大区别。”

王渺睁大眼睛,连连摇头道:“大人心性真是太耿直了。你可知你被流放之后,朝堂风气就衰弱下去了,多少原先以大人马首是瞻的忠直之士后来都被迫噤声,即便如此还是被各种摆布!先皇几次想要召回你,都被那群小人以各种理由阻止,他们一个比一个会表忠心,却没有哪个是像大人一样真心为了朝政!去年新皇继位,感慨朝堂不正之风,说起前朝堪用的老臣时,还跟奴婢说若是大人还在,必定要重新启用大人呢!”

陶祝抬眼默默盯着王渺,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大人难道自己就不想报仇吗?当年六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上书弹劾,大人就不想查出幕后主使吗?”王渺追问道。

陶祝眉心微皱,摇头道:“当年之事也不必再提。”

王渺不死心地继续怂恿道:“大人若还有意,老奴如今在宫里也有些可用之人,必然可以让大人身份重归于世,且新皇对大人感怀钦佩,将来复出之时指日可待啊!”

“多谢公公挂怀,我已无意于朝堂之事,只想安静度日以尽残年。”

王渺失望地叹息一声,他忽而又想起什么,试探地对陶祝道:“不知当年大人不惜仕途性命也要守护的那位,如今可还安好?”

陶祝神情一冷,叹口气道:“他已不在了。”

王渺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对陶祝道:“老奴唐突了,大人莫怪。”

陶祝看着王渺,宽仁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关心,今日回去,还请体恤我如今的处境,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王渺连连允诺道:“大人放心,如今在宫中,如老奴资历的宫人已没几个了,今日若不是来给探花郎报喜,咱们兴许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见面。大人只要自己不说,往后便可安心养老。日后探花郎在宫中若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奴自当尽力。”

陶祝朝王渺施了一礼,“多谢公公。”

王渺话已说完,也不再逗留,叫了等在门外的小太监回宫复命去了。

陶淳见父亲与那宦官相谈甚久,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芸娘也慌得不知所措,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影响了儿子的仕途。

陶祝回到正厅,看他们母子二人俱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点头安慰道:“不必担心,淳儿只管准备明日面圣之事。”

“他没认出你吧?你之前日日在宫里,他们这些宦官自然熟悉你们的样貌。”芸娘心神不安地说道:“这可怎么是好呢?要不,咱们到官府把事情说清楚吧?好歹不是咱们的错,让他们去查那拘所的官吏就是了,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母亲真是糊涂!”陶淳叹道:“父亲从流放地私自返京是大罪,若是真的查问起来,那边的官吏自然免不了追责,难道要将父亲重新遣送回去吗?”

“那,既然那公公能认出来,别人早晚也会知道啊!”芸娘害怕地说道。

“父亲住在寺里,本就与外人接触不多,且邻居亲友与我们家也没什么交往,怎会知道?”陶淳愤然对母亲道。

“那倒是的,你父亲被罢职之后,那些个亲戚对我们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是碰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这倒也是好处。”芸娘皱着眉唠叨着,丝毫不顾及陶祝的心情,“可,毕竟是你父亲,总还是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万一哪次说漏了嘴,岂不是连累咱们一家人?说不定全要流放!”

“母亲!”陶淳气得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有何难,你让人再写个牌位,供在家里就是了。我以后也不再来家里,淳儿和谦儿若有事,可到寺里找我。外人面前,就叫我叔父好了。”陶祝淡然说道。

“父亲!”陶淳惊讶又委屈地看着陶祝,眼泪一圈圈地打起转来。

芸娘低头咬住嘴唇,半晌才道:“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陶祝叹了口气,“有何委屈,你带着孩子撑到如今不易,我能做的,只有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而已。”

芸娘低头,揩了下湿润的眼角,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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