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熙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王珵却不是,他有些泄气,又挺直腰背,行礼道:
“在下琅琊王氏第三十四代子孙,排行十三,名珵。”
李纯熙‘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王珵简直要被她不按常理的章法气笑了,素日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容。
李纯熙见他有发怒的迹象,知晓逗过头了,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认真夸赞道:
“王家不愧是士族高门,养出的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王珵怒火中烧,正要发作,见李纯熙一脸纯善的说了一通,一口气噎在喉头,憋红了脸,生硬的回了句‘过奖’,便闷闷的坐在那里。
到底是传承近千年的顶级门阀士族,这般年纪的少年,举止言行也丝毫不失风度,李纯熙看着满眼不爽却没有发火的王珵,心中颇有感慨。
她支肘盯着少年,专注的眼神看得王珵如坐针毡,无奈抬头,想了想,开口问她。
“阁下这般年纪,孤身一人,意欲何为。”
被问题戳到心结,李纯熙脸色一垮,趴在桌上,看着手腕上一圈圈的珠串,随即将脸埋进臂弯。
“我不开心,不想回家。”
王珵听到这个这个回答,便不是很想刨根究底,但看着可怜兮兮的小人,破天荒的做了回知心哥哥。
“家人对你不好?”
“不是。”
李纯熙抬起头,不满他的提问。
“我家人对我可好啦,不许你胡说。”
她伸手揉揉酸涩的眼睛。
“我只是不想听到哭声。”
王珵这才注意到李纯熙的衣着,虽精致华贵,却能看出是一身素服,他张了张嘴,只出口“节哀”二字,便不再多说。
李纯熙奇怪的看了一眼王珵。
“你怎么不宽慰我。”
“丧亲之痛,又岂是旁人能宽慰的,我观阁下。”
他看着年纪虽小,却气势不凡,眼神桀骜的女孩,摇摇头。
“想必也不会想听那等假意好心之言,但礼节不可废,我也只能说声‘节哀’罢了。”
李纯熙睁大眼,自太后去了,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劝她不要伤心,节哀保重身体,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个不带着怜悯同情。
她厌恶那种眼神,讨厌那种烦闷窒息的氛围,令她烦不胜烦。
这还是头一个。
她惊奇的看向王珵,这还是头一个这样懂她心思的人,没想到却是个陌生人。
“你说得对,我才不需要别人可怜我呢。”
李纯熙嘴角开怀勾起,眼底却蕴上泪水。
也是奇怪,有人满脸关心说着安慰之语时,她只觉不悦,而有人一脸平淡指出她的心思时,莫名的委屈和积压多日的悲伤终于席卷而来。
大滴的眼泪滑过光滑白皙的脸庞,‘滴答’一声落在茶几上,随之便是络绎不绝的‘滴答滴答’声。
李纯熙捂住眼,小声的抽咽着。
怎么就哭了?料到了她的心思,却没料到之后的反应,王珵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又觉不妥,又不知该说什么。
人家悲恸难过时还能让她不要哭?摆手挥退听到动静探进脑袋的仆从,隔帘小声问道:
“到了?”
“是的郎君,国子监已到。”仆从回道。
王珵‘嗯’了一声,看了眼哭的忘我的小姑娘,轻声掀开帘子,出去了。
一炷香后。
王珵敲了敲寂静下来的车厢,“我能进来么。”
“进。”
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
王珵掀帘进去,观察着李纯熙,她除了眼睛通红,衣袖有些褶皱外,与初见并无两样,他点点头,没有提刚才的事。
“国子监已到,我便要进去了,你……”
“你在国子监读书?”
李纯熙蹙眉,没等他回答,眉头一展,抬起头,“我去看看。”
“你……”
王珵突然惊疑不定的看着李纯熙。
第3章 回宫啦
长缨是海东青里的另一个我。——李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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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李纯熙摸摸眼睛,不明所以。
王珵默默的从暗格里拿出一面银面雕花小镜,递给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她接过镜子,看着眸中滑落大半的黑色晶体,和裸露出的灰色虹膜,恍然大悟。
熟练的往眼上一抹,两片黑色晶体便出现在她的指尖。
银灰色眼睛的特征太明显了,她出生之前天下已知的就她祖父一个,她出生后,只不过是从一变成二。
这双眼虽有一些神异,更多的却是不便。
于是这幅黑色晶体便应运而生,共有两对,康太.祖用了一对,剩下的就被太后拿来让她使用了。
她眨眨眼,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戴才舒服,她将晶片放置随身的盒子中,看向面露惊异的少年。
捉弄之心一起,李纯熙睁大精致的杏眼,靠近王珵。
“怕不怕我。”
王珵看着李纯熙越靠越近,脸上一红,撇开脑袋。
“你…你别这样,有失庄重。”
李纯熙不满的将王珵的脸扭回来。
“你看着我。”
她凑近王珵,眨眨眼。
“怕不怕我。”
王珵自小在家风严谨的大宅中成长,身边接触的女子皆是循规蹈矩之人,此次自琅琊来到长安,第一次接触外界之人,便遇上了个桀骜任性的李纯熙,简直令他束手无策。
不好伸手制止她,王珵只能贴在车壁上,秀气的桃花眼中满是躲避。
李纯熙瞧着王珵眼神飘移就是不看她,自小生活在视线中心的她哪能受得了,再次凑近,两人鼻间都快碰到一起。
“你快说啊,怕不怕我。”
王珵视线无处可逃,眼中倒影全是李纯熙,他连忙闭眼,满脸通红,狼狈不堪的说道:
“你,你快放开我。”
李纯熙终于明白两个人的脑回路压根不在一块,她就想问问怕不怕她,结果这人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没明白她的问话。
她支起身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王珵感觉到面前人挪开,微微睁眼,湿漉漉的桃花眼看着她,无辜又茫然。
李纯熙是看出来了,他确实没把自己的眼睛当回事,至少目前,靠近他可比她的眼睛可怕多了。
心里好笑,手上用力,将王珵带着婴儿肥的脸挤成一坨,可爱又可笑,她‘扑哧’一声,松开了手。
感觉到脸上的温软触感消失,只在鼻端留下一缕似有若无的冷香,王珵这才睁眼,揉了揉发酸的脸颊。
他顿了顿,语重深长的说道:“七岁男女不同席,你这样行为实属不妥。”
“……”
李纯熙沉默,很是认真思考了他的话,但还是一脸不解。
“我也没跟你一个床啊。”
王珵又一次被噎住。
“我的意思是。”
他看着李纯熙清澈的双眼,默了一下。
“算了,不是说随我进国子监看看么,戴上此物。”
见她点头,他指指装着晶体的盒子,瞧她听话带上,为她拉开车帘。
“我们走吧。”
……
走在国子监宽阔的青石板上,李纯熙背着手,饶有兴趣的观看着周围。
“宸翰符玄造,荣题国子门。笔锋回日月,字势动乾坤。檐下云光绝,梁间鹊影翻。张英圣莫拟,索靖妙难言。”
她点点头,“道路平坦,景色怡然,是个好地方。”
王珵不疾不徐的走在她身旁,看着李纯熙短短的胳膊努力背着手的姿势,顿觉有趣。
“你跟谁学的这姿势。”
傻乎乎的。
李纯熙瞪向王珵。
“不显得我很威风厉害么?”
王珵诚实摇头,“并没有。”
李纯熙泄气,甩甩手臂。
“还是阿耶背着手的样子威风,我学不来。”
“男子体态与女子不同,你为何要学他。”
“阿耶是我最最最崇拜的人了,我为何不能学他。”
李纯熙很是不满,再次背起手,挑衅的看向他。
“……”
王珵觉得自己很幼稚,居然会跟她争论这种话题,他点头。
“当然可以,只是这种姿势容易摔倒。”
“怎么可能。”
李纯熙不屑的嗤笑一声,然后脚下一绊,背着的手提供不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