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珵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伸手扶她站稳。
李纯熙表情有些呆愣,摔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刚笃定了不会摔倒,便摔倒,就很尴尬了。
王珵很厚道的没有出口嘲笑,但眼中的调侃出卖了他。
李纯熙‘咳’了一声,理直气壮地指责道:
“这路也太难走了,你也要小心一点。”
这脸皮厚的,王珵甘拜下风。
他摇头轻笑间,头顶一声嘹亮的鹰鸣自远方传来,王珵警觉抬头。
“来的可真快。”
李纯熙抬头叹气,眼中却是欢喜的,她拉拉王珵的衣袖,笑意盈然。
“家里人找来了,我得走了。”
“你……”
王珵将注意力移开,看着李纯熙,今日遇到这个莫名出现在自己马车上的女孩子,所经历的都是陌生新奇的感觉。
他想了想,劝诫道:
“回去之后,不可再私自一人出来。”
李纯熙翻了个白眼,又得到一句‘此等行为十分不雅’的批评,冷哼一声。
“我走了。”
王珵表情有些失落,‘哦’了一声。
听到这仿佛被遗弃的语气,李纯熙回头。
“你怎么回事?”
“只是想到今后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有些遗憾。”
王珵吞吞吐吐的。
李纯熙惊讶的看着他,指指自己。
“你还想跟我见面?”
她是打算下次再来找他,可没想到的是王珵的反应,逗了他这么多次,还想和她见面,这是什么心理。
王珵耳根一红,精致的脸上强作镇定。
“你我萍水相逢,却意外相处不错,自然不舍。”
李纯熙盯着王珵,像一只刚长出羽翼的幼鹰第一次盯上了猎物一般,明锐锋利,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你放心,我会来找你的。”
王珵背后一凉。
……
国子监外,王珵慢慢消失在李纯熙视线中。
自己还是个小少年,却非要把她亲自到家人面前才好,也是有趣。
李纯熙笑了笑,转身时已是一脸矜贵高傲。
她看着面前乌压压跪了一片的人群,摆手示意起来,有些好奇。
“我听着禁令是明日子时前,怎么现在就找过来了。”
她当然明白戒严封城命令是下给她看的,也打算一会自己回去,没想到这么早就找来了。
“长公主恕罪,是太子殿下命臣等迅速找到您。”
为首一人起来行礼。
“扰了长公主兴致,下官知罪。”
李纯熙明白了。
阿兄与阿耶行事截然不同,一个激进犀利,一个平和稳重,这事是太子能做出来的,只是驳了阿耶面子,想必阿耶又要不满了。
她轻叹,又看这人还喘着气,头上的汗都没擦掉,一脸惶恐的模样,摆摆手。
“听命行事有什么好请罪的,既然找来了,那就回宫。”
“是!”
那人松了口气,然后双手捧上一物,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哨子,李纯熙想起方才那声鹰鸣。
接过哨子,置于嘴边吹了一声,登时便出现一阵翅膀拍打之声。
一只半人高的海东青落在随行鹰侍肩膀上的护具上,玉爪锋利,通身乌黑,鹰眼锐利,神俊非常。
她喜爱的摸了摸那黑亮的羽毛。
“长缨,你也想我了是么。”
那名为长缨的海东青亲昵的探头碰碰她,发出了“嘤”的一声叫喊。
这只海东青是一年前满族岁贡而来的,在他们当地被誉为“万鹰之王”,虽是只幼鹰,但据说抓住它时损失不少,被安置在御兽园。
李纯熙很是好奇,便央求康文帝带她去看。
康文帝一向不许她去御兽园这等危险之地,结果被磨了好几天,终于投降,答应了她。
兴致勃勃的李纯熙被耳提面命的皇帝抱在怀里,敷衍的点着头,但走进鹰房的那一刻,她就被那只鹰吸引了。
当时那只海东青其实并不好看,被鞭打的伤痕和绝食导致的瘦弱,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只有那双眼睛。
她自皇帝怀中探出半个身子,仔细的看着它。
那双鹰眼没有仇视的看着鞭打它的人,只是昂首仰望着天空,是锐利而桀骜,是不屈与自由。
她无视了训鹰人‘还未驯服’的劝告和皇帝震怒的‘不许’,坚决将它要了过来,置于长乐宫中。
之后,它从未伤过她,她也从未束缚过它,当它第一次对靠近李纯熙,发出训鹰人口中所述顺服亲近之意的‘嘤’声时,李纯熙为它起名道:“长缨”。
……
往事种种,与脑海不过一瞬,她拍拍长缨坚硬厚实的羽毛,转身被众星捧月般拥上马车。
她远眺遥遥处略露出峥嵘威严的大明宫,微叹一口气,她的家就在那里,她又会跑去哪呢。
李纯熙敲敲车窗。
“回宫吧。”
第4章 康文帝
阿耶是皇帝,这不阻碍他成为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李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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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丹阳门前便停了下来,准备下车换辇。
侍从掀帘放好马凳,而李纯熙宫里的侍女们早已在原地,为首的两名格外出挑。
李纯熙探出身子,为首一名杏脸桃腮的宫女熟练的扶住她下了马车。
“是你啊,盛秋。”
李纯熙没有意外,看向另一名防卫状守在她身边秀丽清冷的宫女。
“还有斩冬。”
“参见殿下。”
众人一同行礼。
李纯熙‘嗯’了一声,抬抬手,在盛秋的搀扶下上了辇驾,想起自己的另外两名大宫女。
“容春繁夏呢。”
斩冬向来只办事不张口,盛秋行礼回答。
“吕嬷嬷罚两位姐姐在宫里跪着呢。”
李纯熙这才想起自己的不告而别给她们带来多大麻烦,微微蹙眉。
盛秋悄悄抬眼,看着恍然的李纯熙,眼神一转。
“她们没看好主子,自是要受罚,婢子们没能待在殿下身边,也该受罚。”
说着便再次跪下,斩冬很配合的也跪下,然后自然是乌拉拉跪了一片。
李纯熙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错,关你们什么事,起来,我得先去阿耶那里,派个人。”
她观察周围,点了个人。
“谷雨,你去跟嬷嬷说,说是我的话,不许跪了。”
一名俏丽的宫女行礼,应声而去,盛秋悄悄松了口气,与斩冬对视一眼。
……
李纯熙坐在辇驾上,看着道路上的白灯笼被侍从们纷纷挂上,在外发泄过的难过又袭上心头。
“丧钟为什么不响。”她闷闷的问道。
盛秋担心的看着李纯熙,清脆的嗓音变得轻柔。
“因为太后殿下岁数是喜丧,所以要在下葬的那天再大响八八六十四声。”
“哦。”
李纯熙应了一声,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对她来说,人已经不在了,形式都是虚的,只有那些悲伤和眼泪,才是真实的。
见李纯熙恹恹的神色,盛秋劝道:
“殿下请保重身体,太后殿下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您如此伤神。”
李纯熙想到什么,沉默一瞬。
“阿耶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吧。”
施太后在兵荒马乱之中生下嫡长子康文帝,但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康文帝随她颠沛流离至近二十岁,直到康太.祖封帝,才安定下来,成家立业。
二十一岁时,康太.祖旧伤发作,没来得及整顿好朝纲,便撒手而去,没做几天太子的康文帝赶驴上架。
他前生漂泊不定,心机谋略到底镇不住那些惊才绝艳的开国之臣,忠心之人有,心机叵测之人也有,混乱可想而知。
施太后与康文帝咬牙支撑,直到稚嫩的天子成长为莫测的帝王,将岌岌可危的康王朝稳定下来,都少不了施太后的支持。
这等亲情,康文帝只怕是这世上因她逝世而最伤心的人,而她还在这时候乱跑添乱。
“我不该乱跑的。”
李纯熙小脸沮丧。
您懂得就好,盛秋很是欣慰,任性的小公主终于懂得体贴人了。
行走间,含光殿已进入视线。
作为帝王起居之地,含光殿大气磅礴,庄严肃穆,军卫重重包围,守卫森严。
但李纯熙是能靠脸在大明宫横着走的人,含光殿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