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兰在春和楼多年,露水情缘见得多,也多得是山盟海誓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的,可如林公子这般,明明该是世人皆知的风流贵公子,结果为了一个女子,竟敢与皇权对抗。
这样的真心,抵得过万千言语。
楚惊春照旧眸光淡淡,唯语调坚定了几分:“心意相许,也不做妾。妾可由当家夫人随意发卖,永远受人压制,还不如现在自在。”
“可不是嘛!”烟兰猛地一拍腿,“奴婢也不想给人做妾,咱们楼里出去的姑娘,给人做妾鲜有好下场。只是咱们的身份,也只得给人做妾,做正经夫人太难了。”
说到最后,烟兰又是悄然叹了声,声若蚊蝇般:“可惜啊,掌柜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说什么?”楚惊春只当不曾听见烟兰这声嘀咕。
“没什么。”烟兰忙是摆摆手,“就是感叹,想做人家夫人也是不易的。”
楚惊春轻轻“嗯”了一声,心下亦有些许惊诧,若说烟兰年轻,对男子心存幻想也罢。掌柜的在这烟花之地少说待了十几年,十几年光景竟还没有磨灭她的那点天真,妄想男子迎她进门,做妾,亦是真心。
倒不知,掌柜的心许之人是谁?
心思转了一圈,楚惊春忽然想起从前叫她忽略的一幕来。
许久之前,楚惊春悄悄跟随云娘,且看她去见的春和楼幕后之人是谁,那时见着姜大人同王公子。
云娘与姜大人,二人言语间看似寻常,可若将话头一一掰开来,到底叫楚惊春发觉有些不对劲。
彼时,姜大人居高临下,说云娘无能,说她放纵,云娘一味埋头俯首,小心认错,并无任何不妥。直至姜大人又道,“云娘,可是因为她太美,连你也生了嫉恨之心?”
“我没有!”
楚惊春记得很清楚,云娘仓促反驳,反驳过,又是垂下头,小声重复,“奴婢没有。”
届时楚惊春只专注于这幕后之人的身份,忽略了这前后称谓的转变。尤其,这转变,或许意味着什么。
失态之下,见真心。
姜大人那么多言语,云娘仿似都不曾放在心上,认错认的很是恭敬。直至姜大人误会她嫉妒旁人,她才忽然着了急。
若非……
楚惊春打发了烟兰,咂摸着突然冒出的念头,不免觉得惊奇。
姜大人的品貌,楚惊春也算是见过数次,有些许了解。且他能掌管春和楼,自是有些手段。只是实在不曾想到,这些手段里,还夹杂着云娘对待姜大人的一颗真心。
以楚惊春所知,姜大人府上有夫人有妾室,妾室无所出,夫人膝下唯有一女,视作掌上明珠,即将嫁于王家。
云娘若真是中意于姜大人,只怕年久日深,有些日子了。至于姜大人,必是从未有过将云娘收敛的打算。但凡有一分心,也不会那般不留情面的斥责。
倒真如烟兰所言,可惜了。身在欢场十几载,竟连这点事都看不清。
不过此事,倒给了楚惊春一个由头。
……
天还未亮,连鸡鸣也未闻着一声,楚惊春便被烟兰叫起身。贵族王公们日头高悬之时方至城郊园林,演奏的乐姬和舞者却是要赶早,提前两个时辰就做好一切准备。
姜大人做好了打算,叫她混在乐姬里,眼下自然要早早起身。
楚惊春若不曾被梦魇惊扰,便是睡眠轻些,至少也算睡得好。不幸的是,昨夜梦境,她又叫人摁在床上,不得动弹。
梦里的她明明已经及笄长成,可再次不知为何,成了当初被赶出皇宫的小女孩。
惊惧与绝望一齐笼罩上来,她想哭哭不出来,拼命地想要挣扎,又挣扎不开。
眼见着就要让人得手,烟兰的声音忽然响起。
楚惊春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时,眼底仍存着些许慌乱。然而很快被她掩下,连带着额角浸出的汗水,也被她随手抹去。待烟兰进门,便见楚惊春如往常每一日,并无不妥。
早早起身,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洗漱上妆,因着是扮做乐姬,做得是低眉垂首,也只如往常一般清淡即可。
楚惊春本就是冷艳的面容,若施以浓艳的妆容,怕是显得冷厉,不易亲近。这般清淡,便可衬出几分柔婉来。
将要委身与人,自是要做得可怜模样。
一个时辰后,楚惊春身着浅绿色襦裙出现在城郊的皇家园林。原也不需刻意躲避着什么,乐姬们个个恭敬垂首,只知都是清秀的模样,无人张狂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