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铮忽然咳了起来, 帕子掩住口, 绣在上面的兰花图案浸上了暗色的血痕。
他蜷了蜷手指, 将帕子攥在手心,轻轻笑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 他的身体像是破了洞,风呼啦啦的吹进来,每一寸血肉里都浸着冰,生机也被一点点的冻透。
这样也好,他想。他骗不了阿姐多久了,她不会知道他的秘密。在她心中,他依旧可以清清白白的死去。
他趴在案几上,轻轻笑着,眼泪也濡湿睫毛,流到鬓角里。
秦纾从屋外走了进来,将几沓旧账本也放到架子上。
放好后,她回身看向沈铮。日光轻幔一样透进来,落在他面容上,他消瘦的不胜其衣,也苍白的像是将要融化的冰。
分明天气渐渐转暖,他却病的越发厉害。热病未去,咳疾又找了上来。一碗碗药喝下去,迟迟不见好。
就像……他不想自己好起来一样……
忽然,沈铮又掩口咳了起来。或许是太过难受,他额头抵在手臂上,咳的整个身子都弓起来,面上通红。桌子上的貔貅镇纸也被他碰掉,啪一下砸在地上。
沈铮弯下身子,去捡那块镇纸。
地上铺着长绒地毯,镇纸倒是不曾摔碎。只是……他看到了秦纾银线粼粼的裙摆,缓缓停在了他身前。
迎着秦纾的目光,沈铮的手指神经质的抖动,手心的帕子也握不住了,又落了下来。
秦纾低头一看,帕子上的兰花图案浸透了红。
他咳血了。
沈铮抿了抿唇,匆忙将帕子掩到袖子里,却是左支右绌,来不及拭去唇上血痕。他仿佛也自知,垂着头不敢看她。
可他不知道,他是个太过拙劣的演员。他将自己折磨的油尽灯枯,又谈何骗过她。
她忽然不想再陪着他演下去了。
“沈铮,我知道你醒了。”
沈铮的身体颤栗了一下。
他原本便不擅长撒谎,谎言被戳穿后更是无地自容到了极点,再没有搅缠含糊过去的本领。
他垂着头,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秦纾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以为我认不出你么?还是以为我认出了你,便会不要你了。
“你未免将自己看的太轻,也将我看的太轻了。”
这话太重,沈铮急急惶惶的抬起头来望向她,像是被从船头推下,溺于冰凉的水中,冷的浑身瑟缩。
他摇着头,泪水蕴在眼眶里不敢流下来。
“吐出来。”秦纾走过去,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抵在沈铮唇边。沈铮迟缓的张开口,才发现自己又呕了血。
温热的血隔着帕子落在掌心,竟烫的她发疼。可秦纾面上什么也没有显现出来,只将手落在沈铮的肩上,平静开口。
“告诉我,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要将他的伤口剖开,让脓血流出来。
沈铮的手指紧了紧,攥在她袖子上用力到发白。他不开口说话,只眼里蓄满了泪水,像是想恳求她放过他。
“说出来。”秦纾狠下心肠。
“我……我想救他们……但……他们……说他们与我相交……同为逆党,其罪当诛……”
“血流出来,溅到我面颊上……我跪在他们身旁……衣襟都浸饱了血……”
他的声音初时艰涩,而后颤抖越来越重。他弓着身,抵靠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若非我年少轻狂犯了大错,他们本能活下来……”
随着他日渐清醒,明白了生与死的差异,愧疚、悔恨、自厌、惶恐便一起裹挟而来,将他整个淹没。多年以前那个神气的少年,也被彻底杀死。
秦纾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哀鸣的魂魄。
她并不能感同身受于他的痛苦。对于她来说,生命是可以衡量的。谁死谁活,或奠或赏都有循例。此番事寻访其家小,多送几笔钱也够了。
可她也知道,对于一个君子来说,他们对己能轻死生,却很难背负他人的死亡。
在滚滚世事中,他们总是显得无力,总显得犹疑。但擅于取舍的该叫做政客、商人,却绝非君子,不是么?
她喜爱的便是这样一个人。
“仅有如此么?”秦纾蹲下来,拭去了沈铮眼眶下的泪水,平静开口。
“仅有如此……”沈铮迟缓的呢喃。对他来说,这已足够天崩地裂。
秦纾笑了一下,或许带着一点轻嘲。
“沈铮,你以为宫变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么?他们操着刀斧进去,原本就是为了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