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不死,如何换新人。他们怕宫人中有前朝钉子,又不愿背恶名,便让你们自己斗起来。你不明白么?
你不过小小一宦臣,也配将旁人的生死都揽在自己身上么?”
她近乎生蛮的扯开压在他身上厚布泥浆,痛快的让他几乎发痛。沈铮怔怔的望着她,大口喘息起来。
“你见他们死了,便想将自己的命赔给他们,那你赔给我什么?”
沈铮垂下头不敢看她,只嗫嚅出声。“我活着,也只能拖累阿姐……”
他与她是不一样的人。
她果敢、坚毅,开办工厂、雇佣贫户,活了很多人,是女中第一流。
而他呢……连最末等都算不上。
“我不配的。”他轻声说道。
秦纾又笑了一下,像是秋日里开阔的风,带着掀翻一切的气势。
“当年我爹死的时候,那些叔伯也说女人不配执掌家业,你知道我和他们说什么么?”
沈铮被牵动心神,静静等着她说下去。他注视着她,一双眼像月光下的镜湖。
秦纾笑着开口。“我说,放你娘的屁。”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些戏谑的意味,语调也放的更缓了。
沈铮便是眼泪还未干,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哪怕那笑意像是烈日下的浮冰,很快便隐去了,也终究是露了出来。
秦纾站起来注视着他,她的目光也仿佛蕴藏力量,温和的落在他身上。
“沈铮,你的人生已然如此了,便这样停止,你真的甘心么?”
“你要后世之人如何评价你,一个被哀帝乱政毁了一生的可怜人么?”
沈铮摇着头,眼泪滚滚落下来。
他不甘心,如何能甘心……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看花看水也全都是灰蒙蒙的……
秦纾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长发,想要凭此让心底的无限爱怜教他一齐感知。
“我知道你苦,你只管缓一缓,等缓过来了,便当昨日种种昨日死,再活一次如何?”
“你还有许多事可以做,而我总会陪着你的。”
她想,她得给他一点甜头。
秦纾低下头,轻轻在沈铮眉骨上落下一吻。那是一个介于阿姐与爱人之间的吻,无限遐想,无比温柔。
“难道你当真要唤我一辈子阿姐么?”
她在他耳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缱绻的笑意。
*
他伏在秦纾膝上,被子遮过头,像是一只蜷起来的刺猬,或是树洞里冬眠的兽。
日升月落,他一概不知。除了秦纾,无论谁来,他也一概不理。
窗子紧闭,帘幔低垂,天光仅能投进来朦胧的一片,烛火也昏黄。
玉钏儿提着炭火烧红的炉子,悄悄走了进来,放下几盅热羊奶和药羹,又悄悄退了出去。
“她走啦,起来吃点东西吧。”
秦纾轻轻笑了笑,将被子掀开一角,抚了抚沈铮的头发。
光线乍亮,沈铮阖了阖眼,而后仰着脸,安静的望向她。烛火映在他眼眸中,泛起一点琥珀色的光,像是盛满了蜜酒。
秦纾不由被蛊惑,微微垂下头,像是想要亲吻一只花。她的长发垂落在沈铮的脸颊边,他仿佛有些痒,偏了偏头轻轻笑了一下,秦纾便也笑了起来。
“阿姐笑什么?”他轻声问她。
“笑你好看。”
秦纾轻轻笑着,眼角露出浅浅的纹路。“皎皎,我也不过一俗人耳。”
她的手指抚上沈铮的眉眼。他生得这样好看,每每她拨开遮蔽,将他的面容露出来,便觉得打开了惊世的妆奁,里面明珠皎皎,满室生光。
他是她私藏的珍宝。
微凉的手指轻轻停在他唇上,沈铮面上发烫,像是沁红的玉。他垂下眼,依偎进女人的怀抱里。
很多时候,他都难以抑制的生出自厌和困惑。
这世间给人都划定了样式,男人应当什么样,女人应当什么样。至于阉人,更是完全于情爱不相干。
然而便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也能得到如此馈赠么?
他攥着她的衣袖,更紧密的蜷进她怀里,如同一株攀在树上生长的藤蔓。
“皎皎,快点好起来吧。”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她终是低下头,吻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
第十日。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或许当真是春天近了,天色也不再是灰蒙蒙的,显出一点清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