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夫主……可是妾说错话了?”
萧元度呼吸起伏加剧,明显一腔怒气充塞了胸臆,垂于身体两侧的手也慢慢收紧。
姜佛桑还以为他会勃然作色,或许不至于对自己动手,大发雷霆、再拂袖而去应是免不了的——都没有,出乎意料的,他忍了下来。
尽管脸色僵冷得怕人,话题转得也足够生硬。
萧元度深吸一口气,负手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为何给程平钱?”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姜佛桑唇角弯起,煞是愉悦。
这愉悦半点不掺假,是由内而发,却也稍纵即逝,旋即恢复如常。
“夫主修治渠堰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妾如今也是巫雄一员,自然也想出一份力。”
“那你可是够大方的,出手就十万钱。”
这话透着些冷嘲,许是还携着方才的气怒,萧元度也意识到了,闭目缓了缓,再睁眼,情绪已平复许多。
他侧转身,看着姜佛桑,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郡里已经答应下拨款项,不日就能解送过来,明日我让程平把银钱给你送回。”
“州郡银款归州郡银款,妾的心意是妾的心意。徙木立信的典故夫主应当不陌生,力役们信任夫主,这份信任来之不易。夫主既然答应了佣钱日结,也要做到才是,哪怕间断一天,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即便事后补上,也会留下难以弥合的裂缝。十万钱虽然杯水车薪,勉强也可顶上几日——”
“用不着!”萧元度打断她,“我自会想别的办法。”
做点事还要动用夫人的嫁资,在萧元度看来,只有最窝囊无能的男人才会如此。
何况他与姜女还不是正常夫妻……他也不希望和姜女有这方面的牵扯。
姜佛桑却道:“这钱妾不是以萧家少夫人的身份给的,更不是以巫雄令夫人的身份给出。妾的那几间商铺开店在即,这个夫主是知晓的,妾也是为长远计。”
萧元度不由皱眉,“我修渠与你的商铺有何关联?”
“关联大了。”姜佛桑起身,走过去和他并肩看向窗外,“若遇灾歉之年,城中富室大户必首当其冲,妾问过程平,往年确曾发生过抢粮案,且不止一次。”
受灾的乡民出于生存本能,再受那些本就居心不良的奸民煽动,常聚众哄闹县衙,甚至群赴有粮之家挨户勒借,若不遂其意,那些人便就恃众强抢。
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无所有的穷人。灾民连口吃食都没有了,被逼着走上绝路,又岂会再惜命?
孙盛曾受命前往拘拿,那些人手持棍棒刀兵,数十上百人盘踞一处,俨然成了亡命之徒,连衙役也畏其凶锋不敢向拒。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最好就是不要有受灾的饥民。所以说,夫主此举也维护了城内众商户的利益,我想市肆之中必然不止妾一人愿意破财免灾。”
萧元度渐渐回过味来,瞥眼看去,见她唇畔含着笑意,确定了心中所想。
没再提钱的事,远眺思索了一会儿,便就要下楼。
转身之际,脚步忽又停下,半侧身问她,“萧彰大婚,可还有别的事发生?”
姜佛桑似乎很意外他这样问:“婚典情形早在回来当日就说给夫主听了,夫主何来此问?莫非妾漏了什么,亦或发生了妾不知道的事?”
“没。”萧元度摇了下头,“我还有事——”
“且等等。”姜佛桑扯下披风递还给他,“起风了,夫主应当还要外出,莫要着凉才是。”
萧元度垂目看着她递来的手,顿了片刻才接过。
-
休屠候在园门口,见公子一脸阴鸷出来,心愈发高高提起。
公子瞧着比方才更吓人了,是恼怒于他的“吃里扒外”,还是又和少夫人起了争执?
不管是哪一桩,他这会儿都不宜上前,应该避其锋芒——
想是这样想,他不敢呀,就怕这一避就避到黄泉路上去了。
“公、公子……”
萧元度从他面前过,带起一阵风,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回到二堂,书吏正有事寻他,他撂下一句“今日谁都别来烦我”就进了左厢书房。
方才积压的怒火立时反扑上来,他咬牙踹了脚书案,犹不解气,曲臂撑着两胯在屋内走来走去。
越走火气越旺,他自己也不知为得是哪一桩。
或者,惹他动怒的根源应该在于那未曾出口的话……可是又有什么出口的必要。
心烦意乱间,休屠挨挨蹭蹭进来。
萧元度冷笑侧目:“受死来了?”
休屠脖子一缩,哀戚道:“公子,属下是该死,你容属下留个遗言。属下存了些银钱,公子替我交给菖蒲……或者公子留一半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