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
有生以来,薄宣头一回尝到挫败的滋味。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刀一横,霍暮吟便软软倒在他怀里。
她一张脸煞白如纸,唯有眼角通红,脸上泪痕遍布,薄宣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将人往怀里搂了又搂。
国公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子哭成泪人,朦胧的泪眼看见薄宣僭越的举动,却不敢作声,垂下脸又流下泪来。
太医们今日尤其忙碌,先是太子双目失明,留了两人在那里照料,后是老陛下病危,再就是眼下被黑翼影卫“请”过来,在这漏风的宫巷里诊治贵妃和一个遍体鳞伤的宫婢。
最有经验的院判和副手匆匆赶到,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打开药箱,分别替霍暮吟和玳瑁诊脉。
半晌,薄宣抬起眼,等太医的话。
太医道,“贵妃娘娘这是心病。”
薄宣问,“什么心病?”
太医摇摇头,“这便只有贵妃娘娘知道了。”
薄宣又问,“如何医治?”
太医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薄宣眸色转厉。
太医吓了一跳,道,“宣皇子,便是老臣全家今夜都人头落地,老臣也是这个说法。自古以来就数心病最为难医啊!”
国公夫人拭了泪,走上前来道,“宣皇子,可否允臣妇带贵妃娘娘回霍府修养一阵。日前她落了水,太医和郎中也都说无力回天,在霍府养了些时日,却也醒过来了。臣妇想……”
国公夫人目光爱怜,在霍暮吟脸上流连。“到底霍府是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或许能医心病也未可知。”
薄宣点点头,“今夜就回去。”
他垂眼看怀里的人,抱着她起身,一步一步往宫巷尽头而去。
玳瑁的伤情严重,肋骨断了三根,全身上下鞭痕遍布,没有一处好肉。好在她幼时被吃醉酒的爹打惯了,知道怎么才能保得自己一条性命,所以即便这些宫监下了死手,她也还能勉强吊着一口气。院判的副手将她的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在影子的指挥下,也将她带回了霍府。
不止是玳瑁,琉璃和琥珀也都回来了。
霍府门前,一脸怒意的霍成章、鼻青脸肿的霍誉、以及深夜仍带着帷帽的华桃都得了消息,翘首以盼。
一匹快马披着月色轻快而来,骑马的人身形修长,一身贵气,他怀里用斗篷兜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人,霍誉最先认出那是霍暮吟,一瘸一拐地向阶下迈了下来。
看见薄宣的那一刻,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你你,你不是……”
“你什么?”霍成章怒斥着,抬手作礼道,“见过宣皇子!”
“宣皇子?”霍誉讷讷,“你是宣皇子?”
他悄悄嘀咕,“那岂不是得喊我一声舅舅?”
华桃听见,伸过手来拧了他一下。霍誉横眉竖眼转过头去,见是她出手,一瞬间又变了脸,扯唇一笑,抚着被拧的地方说疼。
薄宣眸色幽深,恍若未闻。他下马来,抱着霍暮吟便往里走。
霍誉一瘸一拐走得更快,在前面带路。
“我阿姐怎么了?”
霍成章斜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关心道,“敢问宣皇子,贵妃娘娘这是……”
薄宣道,“在府上修养几日,时间到了,我会来接她回宫。”
他说着,又补充道,“这些日子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
霍成章心里立刻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说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他的妗妗了,半晌出口的却是,“贵妃娘娘是不是在宫里闯了什么祸?”
薄宣沉默不语,步履未停,面色越发阴沉。
他将霍暮吟送入她原本的闺房后,宫里的那些人马才浩浩汤汤地抵达。
国公夫人一下马车便朝后院而来,她知晓内情,一见到国公爷便落下泪来。国公爷将她扯到廊下细问,才知道她的掌上明珠在宫里受了这样多委屈,一时间气得胡须都在颤动。
霍誉也赶出来听,听完难得沉默下来。
霍成章道,“若陛下龙体康健,若我还手握雄兵,今日又何至于此?谁敢对我女儿动手,谁又敢当街掳走……”
说到这里,他狠狠瞪了霍誉一眼,猛地甩袖,背过身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落了金豆子。
霍誉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众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突然出声问,“如果爹手握雄兵,就不会有人敢对阿姐、敢对阿姐身边的人动手吗?”
他抬起头来,眸光熠熠,闪烁着惊人的坚定,“那如果,是我手握雄兵呢?”
“你?”霍成章横起来擦泪的手一顿,撇过眼来,“黄口小儿,休要贻笑大方。”
霍誉长得白皙,样貌在京城也算是佼佼者,一张俊俏的脸庞此刻写满了认真,他抿着唇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让阿爹丢脸。”